你看得懂的美国社会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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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间




By | Eric






这是一系列美国顶尖的社会科学家、资深智库研究员和大学教授们最近论文的综述。这些观点来自一些最深刻的美国知识分子对美国社会现状的思考和对未来的预判和警告。我们作为芸芸众生，懵懂大众，也许无法理解他们的智慧，但能听到来自思想者和先遣者的呼唤，是我们的幸运。我常说，如果我们自己不是一只聪明老鼠的话，那么我们能做的最聪明的选择，就是跟着那些聪明的老鼠跑，存活的机会就会大一些。作为我们普通人来说，最可怕的，是那种无知导致的自大。I don't know but I don't care（我不懂但我不在乎）是愚蠢之中的愚蠢。

哥伦比亚大学的政治新闻学教授 Thomas Edsall 日前在《纽约时报》上撰文，分析了为什么美国依然有大量群众支持川普。在美国的六十年代，在所谓第五政党时期，以小罗斯福总统为代表的民主党人全面控制了美国政坛。这个时候，民主党做出了一个重要的转变，他们开始追求社会公平，开始拥抱包括黑人和妇女在内的弱势人群，开始支持多元化、性自由和自我表达的个人主义。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保守的、基督教背景的白人工人阶级，被民主党忽略了。

到了 70 年代，这些原本处于社会中心的美国白人，突然感到自己开始被边缘化了。他们感到社会对他们极为不公平。这种现象尤其来自于美国农村地区和中部地区。在马里兰大学公共政策学教授，美国最权威的智库布鲁金斯学院主席 William Galston 在 American Purpose 杂志中的一篇文章《苦涩的中心地带》（The Bitter Heartland，所谓中心地带，指美国中西部各州。这篇文章不长，但非常深刻，建立大家阅读）中说，“仇恨的释放，有一种像原子裂变一样巨大的能量……右翼内部产生的这种仇恨，外人似乎很难理解。”

“他们曾经主导的这个社会，被移民、少数族裔、非基督徒、甚至无神论者给替代了。他们认为我们正在对他们进行道德欺诈，比如我们会定义什么是对的行为，甚至什么是对的想法。我们指责他们为种族主义者或者排外主义者。但他们抱怨说，‘我们只是想保持传统的家庭观念，我们怎么就成了种族主义者了？啥时候跨性别者要求上自己想去的厕所，成了人权的一部分了？’。他们认为我们蔑视了他们，他们甚至认为我们是虚伪的。我们鼓吹言论自由，却不让他们说话，我们反对暴力，但却支持迎合我们目标的暴力，我们说要保卫宪法，但却不喜欢第二修正案（持枪权），我们主张忍耐、包容和社会公正，但对他们却不是这样。” 当里根上台之后，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开始转向里根领导下的共和党。

这是原来占据社会主流的白人族群的看法。但如果仅仅是文化上的改变，人只会产生一定的不适应感，但还不太容易发展为仇恨和反抗。更重要的是，从 80 年代开始，信息化革命和其后的所谓第四次工业革命，智能化革命，使得美国社会产生了巨大的收入差距。而这段时间正好是里根总统引导下产生的所谓涓滴经济学，美国从政府到企业和社会，都开始崇尚 “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工会的力量开始式微，政府的财富二次分配功能被削弱。美国的贫富差距迅速扩大。

麻省理工大学的经济学家 Daron Acemoglu 说，“我们正处于一个转折点，我们目前的经济模式正在加速人工智能成为主导性的自动化推动力量，越来越多的人力将被排斥在劳动力市场之外，我们还会看到越来越多这种扰动。” 在 Acemoglu 教授的文章中，他分析了二战之后四十年（即到上世纪末）的经济进化历程，那时候，自动化是和人工相互补充的，所以自动化实际上扩展了就业市场，也同时提高了生产效率。但是，他说“ 从 80 年代开始，自动化开始削弱就业市场，自动化成了社会分配不公的主要力量。” 这一趋势，被称为“去工业化”。

自动化将就业市场向两个方向上撕扯。没有高等学历的人受到巨大冲击，而有高等学历的人则从中获利。因为自动化取代的大多数是重复简单的工作，而恰好需要更多的专业管理、维修、金融服务等协助。这使得就业市场中的工资情况出现了两级分化。管理层和技术含量高的工作工资越来越高，而普通劳动者则被卡死在一定水平，他们的劳动力过剩，市场不会给他们涨工资。在一张表格中显示，从 80 年代开始，技校毕业以下的劳动者，尤其是男性劳动者（女性因性别平权的影响，情况要好一些）收入基本上停滞了。大学学士学位者有轻微的上升，而更高学历的就业者，工资一骑绝尘，远远甩开了其他阶层。

Acemoglu 教授警告说，“如果人工智能按照目前的发展轨迹继续发展下去，将会导致巨大的社会动荡。因为第一，我们对自动化的投资会越来越多于我们对人工生产的投资；第二，人工智能会破坏我们的民主和个人自由。” 为什么会破坏个人自由呢？因为在资源分配极度不平等的社会里，自由成了一个空洞的词。一个为房租和下一顿饭发愁的单亲妈妈，她连再上学学习的选择自由都是没有的。而与此同时，亿万富豪却有可以挥洒大量资金来让政客甚至公众接受自己的政治观点。在一个社会公平本身出现问题的时候，单纯的追求自由，是可笑的。这就像你把一只兔子丢进老虎笼子，让他们“自由搏击” 一样可笑。

布鲁金斯学院的另一名资深学者 Mark Muro 在分析自动化对民共两党选民的影响中提到，自动化的推行，和民众对川普的支持，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在 2016 年的大选中，中西部地区，如印第安纳、肯塔基等传统的工业地区，有很多低教育水平的工人。这些地区出现的自动化改造倾向最明显，而恰恰他们就是川普赢的最多的几个州。而相反，自动化改造最少的几个州中，只有一个州投票给了川普，其余都支持了希拉里。

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家 Dani Rodrik 教授说，尤其在缺乏政策制衡的情况下，自动化、去工业化和全球化，掏空了美国的中产阶级，却加强了右翼民粹主义的力量。

弗吉尼亚大学的 Anton Korinek 教授和哥伦比亚大学的 Joseph Stiglitz 教授共同撰文说，“如果不进行大幅度的税收改革和政府二次分配，所谓马尔萨斯陷阱就会重现，社会会出现大量的失业和贫困。” 他们说，“当人工智能达到人类一般智力水平的时候，将会出现一些极其令人不安的情况，这一情况可能在 2040 -2050 年左右出现。而这之后人工智能可能迅速超越人的智能。如果我们不加以干涉，很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富人会和人工智能结合，成为所谓超人，他们进化的速度，将不再是人类进化速度，而成了计算机进化的速度。他们和普通人的差距迅速拉大。

第二种情况：人工智能单独发展，人类服从机器。机器一旦独立发展，则其进化速度是人类生物进化完全无法望其项背的，机器可能会产生他们自己生存的目的（生存意义）。

就目前美国的现实情况来说，两位教授表示，如果不进行人为干预，机器替代人力的趋势不仅会迅速使得工人的工资下降，使得他们出现相对劣势。甚至很可能会直接导致工人阶层的绝对生活水平出现贫困。你现在还相信市场会自动纠正这一趋势吗？

最后，Edsall 教授总结说，拜登政府投入巨资，不仅仅是翻新美国的基础建设，而更多地是在改革美国的整体社会结构，使得大多数美国人在面临技术冲击时受到更好的社会保护。但这是否足够呢？另外，由文化改变而导致的失落的白人现象，又应该如何来挽回呢？对于后一个问题，我的看法是，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一个成年人基本价值观的办法，观念的改变更多只能依靠代际替代，由我们的下一代来把我们拍死在沙滩上。从美国年轻人 80% 支持民主党这一点上来看，美国未来的年轻人是可以改变文化失落这种情况的。目前美国失落的白人保守人群，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他们的实际生活水平，如果他们依然能够过上体面的生活，不会立刻遭到技术进步的灭顶打击，那这可能是最有效也是最现实的消除右翼民粹主义仇恨感的途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