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发言走上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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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学徒

      一篇关于“党天下”的言论把储安平送上了绝路。

      谁也不知道储安平的绝路究竟是怎样的路。1966年9月，他失踪了，活不见人，死未见尸。周恩来亲自下令派出军人到处找他，但未见踪影。后来，1982年，他被当局宣布为死亡。

      储安平失踪的前几天，1966年8月31日，也就是毛泽东第二次接见狂热地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红卫兵的日子，他曾经投湖自杀，但没有死成。他跳湖之前在岸边徘徊，被人发现异常，所以当他一跳入水中时立即有人下水把他救了上来。而同一天投湖自杀的老舍则如愿以偿，成功地脱离了苦海。

      储安平是著名报人，国民党时期创办《观察》周刊，以求真敢言名扬天下。我们来看看储安平在蒋介石的黑暗独裁统治时期有怎样的胆量。

      储安平极力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他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中写道：“我们要求终止一党专政。这种一党专政的终止，决不仅仅是一种形式上的终止，必须同时是一种精神上的终止。一党专政在精神上的主要特徵和主要苦痛，是人民的各种基本公民权利没有保障。人民的基本公民权利包括人身自由、居住自由、职业自由、财产自由、宗教自由、言论自由、集会自由及结社自由。其中人身自由尤为一切自由的基本。我们所以要求上述各种基本的公民权利，仅仅是因为只有人民能获得上述的基本民权，人民的智慧的、道德的、身体的能力，始能作充分优性的发展，以充实国家的生命，培养社会的活力，提高政治的道德，促进文化的进步；从而产生合理的政治活动和安定的社会秩序。”

      储安平还公开指责国民党政权是罪恶的缺德的。他写道：“若从历史的眼光看，这个前後统治了中国二十年的政府，实实在在耽误了中国的国运，它阻碍了中国的进步。”“现政权最大最不能宽恕的罪恶，就是由於它的缺德的统治，大大的促成了中国人民道德的堕落。在这个政府的作风和统治之下，一切不守法的、不道德的、没有良心人格的人，都比一般奉公守法洁身自好的人，容易生活下去。在这个政府的作风和治理下，除了极少数坚贞的人物，仍能保持他们的人品、意趣和工作理想之外，大多数人都已趋於取巧、投机、幸进、不守信用、不负责任、不讲公道、强凶霸道、为劣作恶。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之下，大家已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失去了努力的自信，失去了一切崇高的理想，结果是人的品格愈降愈低，社会的风气愈来愈坏。”

      1948年底，国民党把《观察》周刊封了，储安平应邀来到了宣称要实行联合政府民主政治的共产党的地盘，满怀希望地投奔了光明。

      储安平那篇要命的党天下发言是1957年6月1日在共产党统战部组织的党外人士座谈会上讲的，题目是《向毛主席、周总理提些意见》。当时他是光明日报的总编辑，属于民主人士。

      储安平说，“这几年来党群关系不好，而且成为目前我国政治生活中急需调整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关键究竟何在?据我看来，关键在‘党天下’这个问题上”。“党领导国家并不等于这个国家即为党所有，大家拥护党，但并没忘了自己也还是国家的主人”。“政党取得政权的主要目的，是实现他的理想，推行他的政策。为了保证政策的贯彻，巩固已得的政权，党需要掌握国家机关中的某些枢纽，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全国范围内，不论大小单位，甚至一个科一个组，都要安排一个党员做头儿，事无巨细，都要看党的颜色行事，都要党员点了头才算数，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这几年来，很多党员的才能和他担任的职务很不相称，既没有做好工作，使国家受到损害，又不能使人心服，加剧了党群关系的紧张。但其过不在那些党员，而在党为什么要把不相称的党员安置在各种岗位上”。 “党这样做，是不是‘莫非王土’那样的思想，从而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家天下的清一色局面。” “共产党是一个有高度组织纪律的党，对于这样一些全国性的缺点，和党中央的领导有没有关系?最近大家对小和尚提了不少意见，但对老和尚没有人提意见。我现在想举一件例子，向毛主席和周总理请教。”“解放以前，我们听到毛主席倡议和党外人士组织联合政府。1949年开国以后那时中央人民政府，6个副主席中有3个党外人士，4个副总理中有2个党外人士，也还像个联合政府的样子。可是后来政府改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副主席只有一位，原来中央人民政府的几个非党副主席，他们的椅子都搬到人大常委会去了。这且不说，现在国务院的副总理有12位之多，其中没有一个非党人士，是不是非党人士中没有人可坐此交椅，或者没有一个人可以被培植来担任这样的职务?”

      储安平的讲话并不激烈，无非是说了些大实话，一些党的干部不称职，也埋怨共产党说话不算话，建国之初承诺搞联合政府，之后却把政府中的非共产党人士挤出了政府。这样的发言比起他在国民党时言论，要温和一百倍。属于善意的进谏和理性的责问。

      但毛泽东不需要这样的进谏和责问。在储安平发言后的第8天，毛泽东起草了《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的党内指示。全国反右斗争开始。8月，储安平被打成大右派，是全国55万右派中最大的5个右派之一。随后他被撤职并送到郊县劳动改造。 之后，妻子也离婚了。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储安平就被揪出批斗，饱受了红卫兵对他的打骂、侮辱。还被勒令每天打扫街道，做为一个有思想有尊严的知识分子，他选择了走上绝路，以死抗争。

      延安时期，王实味因为两篇不无善意的批评文章而走上绝路。反右派至文革时期，储安平因为一篇“党天下”的谏言而走上了绝路。王实味被整和被杀在党内实现了对言论自由的封杀；储安平和55万中国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则在整个社会实现了对真实与自由的凌迟。从此，无论党内党外，听到真话很难很难了，而且，敢说真话的人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很大了。如此，在举国一致的由衷和不由衷的拥护与赞颂声中，在三面红旗不容置疑的牵引下，中华民族迅速陷入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人祸灾难――大饥荒之中，付出了几千万生命的无比惨痛的代价。

      没有言论自由，人民必然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