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川普执政元年 美国既没“重新伟大”也没走向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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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智库



2017年是美国总统特朗普执政元年。

2017年的美国，灾害之多，创了历史纪录，同时，美国政坛也呈现出尖锐对立的奇特局面。

而与自然灾害和政治争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经济今年发展势头之强劲引人注目——2017年前三个季度，美国ＧＤＰ增长大约3.3%。失业率也持续走低，目前已降至4.1%，为美国十几年来最低点。

一年过去，美国发生了什么？特朗普做成了什么？

美国越发分裂还是逐渐形成了共识？在强盛还是在衰落？

库叔有话说。

作者：徐剑梅 ；

1

美国灾年：美国梦快速成为美国幻影

按《今日美国报》的说法，2017年，美国灾害之多，创了历史纪录。

先是美国史上最强飓风季，哈维和爱尔玛两场四级飓风背靠背袭击美国，重创得克萨斯、佛罗里达和海外领土波罗黎各。

紧接着，加利福尼亚州两场大规模野火酿成重灾。眼下仍在延烧的“托马斯野火”已吞噬近两万栋建筑，是加州有记录以来第三严重的野火。

其间，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乡村音乐会和得克萨斯州小镇教堂两起枪击案，造成极其严重的伤亡，而凶手均是没有特别宗教倾向和意识形态诉求的白人孤狼。

与以往相似，美国国会无所作为，枪击事件后枪支股照例大涨。这一次，国会共和党甚至还悄悄通过了允许跨州隐蔽携枪法案，至于管控撞火枪托，迄今尚无下文。

与灾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经济今年发展势头之强劲引人注目——2017年前三个季度，美国ＧＤＰ增长大约3.3%。

一年来，通胀温和，物价稳定，股市不断创造新高，失业率持续走低，目前已降至4.1%，为美国十几年来最低点，低收入阶层实际工资也有所增加，消费者信心增强。

尽管西方主流媒体普遍认为特朗普只是“足够走运”，一来沾了世界经济走出谷底、全面回暖的光，二来沾了奥巴马政府经济政策“滞后效应”的光，摘了前任辛苦八年种下的“桃子”。

但实事求是地说，特朗普政府从上台时起，就营造了重商、有利华尔街和大企业的氛围，其减税承诺、减少政府管制举措等，提振了美国企业界信心。

2018年美国经济势头普遍预期会比今年更好，这是特朗普政府的一剂强心针。

与此同时，社会贫富分化却进一步加剧。

知名经济学家Thomas Piketty和Emmanuel　Saez近日联合发表《世界不平等报告》提出，30多年来，美国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美国最富1％人群，1980年时占有全美收入约10％，至2016年则占有全美收入约20％；同期处于收入分配底层的一半美国人仅获得经济总增长的3％。

联合国赤贫与人权特别报告员Philip Alston说他调查美国贫困状况后发现，沃尔玛超市的全职员工，薪资竟不足以糊口，还需额外领取政府食品救济券度日。

他说，现今美国社会流动率在富裕国家中垫底，14%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另有大量的人生活在贫困边缘，而特朗普和国会共和党的税改、医改及削减福利等政策，将进一步损坏美国社会保障网，“飙高”贫富差距，使“美国梦快速成为美国幻影”。

美国许多经济学家都指出，特朗普即将签署的税改法案，主要受惠者是大企业和富人，势将进一步扩大贫富差距。

而减税法案还包括废除奥巴马医改中强制纳保的规定，这将导致更多低收者失去医保。

经济复苏而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重重，阶层和种族隔阂加深，阿片类药物成瘾危机在铁锈带肆虐，华盛顿沼泽更加不透明，政府高官滥用公款包机等丑闻不断……这些都令人油然想起１９世纪末２０世纪初，美国历史上著名的“镀金时代”和其后“进步时代”的抗争与取而代之。

特朗普执政首年的美国，许多社会风潮都有“镀金”和“进步”相伴相争的影子。在这种情况下，特朗普秉承其竞选风格，从上台伊始就采取“分裂治国”模式，一味依仗和忠于自己的基本盘，不可避免地遭遇严重阻力，政策推行备加艰难。

以下这两大风潮，殊途同归地重塑着华盛顿两党力量对比和政治格局。

一是2017年８月在弗吉尼亚州中部城市夏洛茨维尔发生的“白人至上”骚乱及其后美国南方各州移除主张蓄奴制的邦联纪念物风潮。

骚乱中，美国白人至上主义者、三Ｋ党和新纳粹近几十年来罕见地大规模聚集，公然行纳粹礼，穿希特勒语录衫，举黑手党的火把，高喊种族主义和排犹口号，一名白人至上主义者在集会被驱散后驾车冲撞和平抗议人群，造成一死1９伤。

这场骚乱，无疑是美国极右势力抬头的一个“高潮”，与2016年美国大选以来，以“另类右翼”为代表的白人民粹主义力量崛起有着密切关系。但骚乱之后美国朝野的齐声谴责，以及特朗普因声称白人至上主义者和抗议他们的人群“双方有责”而遭遇广泛孤立，在共和党选民中高达约85％的支持率一度跌落逾10个百分点，显示出美国社会在重重分裂与分歧中，存在反对种族优越和种族仇恨的更加强大而深厚的共识。

骚乱成为一道分水岭，美国白人民粹主义浪潮受到有效遏制。开始显现退烧迹象。

二是2017年10月好莱坞金牌制片人哈维·温斯坦长达20年性侵丑闻曝光及其后成千上万美国女性集体打破沉默，揭露性骚扰的网络风潮从演艺圈迅速延烧到新闻界和政界。

国会山上，两党都因此折损大将。地方和州议员也不断有人因性骚扰丑闻辞职，还有人因此宣布退出国会中期选举。这场风潮目前仍在深入发展，不仅改变美国职场文化，塑造新的社会共识，也深刻改变着两党应对明年国会中期选举的策略和布局。

两大风潮意味深长，所引发的社会反弹，在12月12日的亚拉巴马州联邦参议员补选中合流，对选举结果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注：亚拉巴马州是深红州，六成以上选民是共和党，特朗普大选中在这个州得票率大幅领先。但在补选中，共和党候选人罗伊·穆尔被控曾经性骚扰或性侵多名未成年少女，而此前，他因多年来的种族歧视和白人优越言论，反穆斯林、反同性婚姻主张，备受争议。补选期间，穆尔采取了特朗普式的反建制竞选风格，特朗普则无视穆尔遭遇的性侵指控，积极为他助选。但最终，民主党候选人道格·琼斯逆袭成功，以高出两万多张选票的微弱优势击败穆尔。他的胜利，不仅在于有效动员了黑人选票，也在于该州大量共和党选民不愿投票给穆尔。一增一减之间，白人民粹主义力量再度受挫，不遗余力为摩尔摇旗呐喊的“另类右翼”代表人物、前白宫首席战略师班农更是被嘲讽为“吹破了牛皮”。

2

执政元年：特朗普干了什么“大事儿”？

有人认为，特朗普无所作为，这是严重的低估。

特朗普执政首年的最大成绩，一是税改立法，二是“伊斯兰国”溃败。

内政：重大税改

目前，国会参、众两院共和党已就税改法案达成一致，即将由特朗普在圣诞节前夕签署。

这是美国30多年来首次重大税改，预期也将是特朗普执政首年通过的唯一重大立法。

虽然美国主流媒体猛烈抨击税改法案“嫌贫爱富”，长远之害恐将大于短期之利，但是，大家普遍承认这是特朗普和共和党的“胜利”。

2017年，特朗普政府与国会共和党合作，提名任命保守派大法官戈萨奇和一大批保守派联邦法官，共同特点就是年轻，可以再干几十年。这对美国司法系统的保守性将产生长期深远的影响。

此外，特朗普政府还拆解并部分废除奥巴马医改，严厉打击非法移民，显著收紧移民政策、修改贸易政策，任命新的美联储主席，增加制造业岗位，放松能源、商业、环境和互联网监管，放松枪支管制，宣布全国进入应对阿片类药物成瘾危机紧急状态。

难民和移民入境限制令经历三次修改，无数周折，终于在保守派大法官加盟后的最高法院裁决下基本生效。预期明年上半年，特朗普政府还将加快推动以积分制为基础的移民制度立法。

军事：反恐+强军

2017年11月21日，伊朗总统鲁哈尼和伊拉克总理阿巴迪分别宣布，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已被剿灭或在军事上被终结。

12月，特朗普宣布美国在叙利亚战胜了“伊斯兰国”，当即遭俄方批评是“贪”俄罗斯之功。

“伊斯兰国”的溃败，当然是多方合力的结果，并且要想根除，仍然艰难且需时日。但特朗普上任后，加大了美军打击“伊斯兰国”力度也是事实。至少在支持他的美国选民看来，“伊斯兰国”溃败是特朗普的一个重要加分项。

特朗普也积极履行“强军”竞选承诺，取得国会两党的广泛支持。

12月12日，他签署了总额近7000亿美元的2018财年美国国防授权案。这是自2001年阿富汗战争以来，美国国会通过的金额最高的国防授权案，授权美国海陆空三军扩充军队规模，增造军舰、战机，升级作战装备等。此外，美军网络司令部今年4月升级为美军第十个联合作战司令部。

12月他还签署太空政策指令，重启美国太空项目，宣布美国宇航员将重返月球，并最终前往火星。太空竞赛将直接刺激美国军工发展。

外交：剧烈转向

特朗普时期的美国退出《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退出气候变化《巴黎协定》、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退出联合国《移民问题全球契约》制订进程、重新谈判北美自贸区协议、重新修改韩美自贸协定……

总体上，特朗普政府把经济安全作为国家安全的重点，而在传统安全领域着重经营中东和亚太。至于美欧关系、美国与西方传统盟友的整体关系，则出现不同程度的冷淡。

但在中东，美国快速修复和沙特、以色列关系，拒绝“认证”伊朗核协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

在亚太，中美元首两度会晤，共同保障新时期中美关系的基本稳定。

特朗普政府还提出“印太”战略，美印关系进一步拉近。特朗普外交战略的虚实，朝核问题是牵动各方神经的“试金石”。

不少人总结说，特朗普的做法，可以用“处处逆奥巴马之道而行之”来概括，其实未必尽然。

在打击“伊斯兰国”上，两届政府具有连续性。尝试重启美俄关系、以反恐为由暂限某些伊斯兰国家公民入境，都是奥巴马政府试图或曾经采取的做法。

此外，共和党接替民主党主政白宫，美国政治钟摆随即朝保守主义方向猛烈“回摆”，这实是美国政治史上的一种常态。

总体上，经济、移民、军事安全，是特朗普执政首年主打的三张“美国优先”牌。这三张牌，也并未脱离共和党总统的窠臼。

3

中美关系：保持基本稳定

强化美国“锐实力”、突出经济和军事安全的思路主导着特朗普执政首年的内政外交，但总体上进行得并不顺遂。

支持率急转直下

在国内，特朗普政府不断遭遇美国政治、司法和新闻制度的对冲和制衡。

在国际，“美国优先”直接呈现为“退出主义”和“美国独行”，严重冲击了战后七十年西方世界唯美国马首是瞻的秩序，直接导致美国国际声望和盟国对其信任度的急剧降低，给世界带来诸多不确定性。

一年来，特朗普的白宫与美国主流媒体的真假新闻、事实和“另类事实”大战，从民调结果看，特朗普如今已略落下风。

一是民意支持率，从上任时的４０％左右，跌至岁末的３２％新低，他因此既是美国现代政治史上就职时民望最低的总统，也是执政首年民望最低的总统。

二是反对他的人反感情绪更加强烈，而支持他的人热情却有所消退，基本盘出现松动迹象。近期有民调显示，共和党选民中，不满意他执政表现的接近1/4。2017年11月的弗吉尼亚州和新泽西州长选举，12月的亚拉巴马州联邦参议员补选，均以民主党获胜告终，而民主党的主要竞选策略，不是“我主张……”，而是“我反对……”。

反特朗普力量的集结，对三场选举的结果发挥了重要作用。

皮尤发布的37国环球民调发现，国际社会对美国和美国总统的信任度出现“普遍崩溃”。

对特朗普正确处理国际事务有信心者仅为22％，而奥巴马任期结束时的数据是67％，74％的人称对特朗普没有或几乎没有信心。自从特朗普入主白宫，对美国有信心的全球人士也从64％跌至49％。

特朗普的两大遗憾

具体来说，2017年，特朗普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主要有两件。

一是未能在美墨边境造墙。

一年来，美墨边境墙因费用问题实际搁浅。特朗普对此念念不忘，目前正在力图纳入2019财年预算，为此，不惜大幅削减国土安全部监控技术费用和冻结员工工资。

据白宫管理和预算局估计，“造墙”费用将达160亿美元，主要用于在得克萨斯南部Rio Grande山谷——非法移民越境最密集区域，修建障碍物。

二是受制于国内政治气候，特朗普未能重启美俄关系。

美国朝野认定俄罗斯干预美国选举，强烈要求“惩罚”俄罗斯，特朗普本人则深受“通俄门”调查掣肘，包括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弗林在内，4名竞选团队成员被控罪。

但不容忽视的是，冰层之下，美俄在叙利亚、打击“伊斯兰国”、反恐，都既有龃龉，也有若明若暗的合作。在朝核问题上，美国也在与俄罗斯沟通。

在2017年的Ｇ20和ＡＰＥＣ峰会上，特朗普与普京两次制造“不期而遇”的“相谈甚欢”，美俄关系决非死水无澜。

尤其重要的是，没有迹象显示特朗普改变了把缓和美俄关系作为其全球大战略重要组成部分的想法，并且在美俄欧三角关系上，特朗普对欧洲利益的重视程度显然弱于其前任。

明年中美何处去？

近日，特朗普政府发表任内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把中国和俄罗斯定位为“竞争者”。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其实，这种定位早有迹象和征兆，特朗普一年来的言行也表明，和他做交易不难，但要改变他的想法非常难。

用美国主流媒体的话说，他是一个偏执的人，用他女婿库什纳的话说，他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

中美关系在特朗普上任迄今一直保持基本稳定，已经是来之不易的成就。

此外，还应该清醒看到，特朗普这一思路不是孤立的，在国内，其对华主张受到民主、共和两党跨党派支持，即便貌似“逢特朗普必反”的美国主流媒体，对特朗普的强军主张，以及这份报告所提出的中俄定位，并没有唱反调；

在国际上，虽然一年来特朗普与西方盟友关系显著冷淡，但他的防中、遏中主张在西方不乏呼应者，澳大利亚俨然成了急先锋。

4

有人认为，全球化已经变成碎片化，世界正在重归力量平衡时代，多边框架越来越软弱和失去效力，新冷战正在到来。

笔者认为，这种评估过于悲观。

实际上，当今世界的民粹主义风潮是信息技术革命驱动的新阶段全球化的产物。但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后迄今，再到可预见的未来相当长时期里，世界一超多强的格局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变化。

首先，美国没有衰落，一年来经济、科技的强劲发展即是证明。

特朗普所说“让美国重新伟大”，是一种竞选策略；部分美国学者所炒作的“美国衰落论”，是与巅峰状态的美国影响力相比较的“相对衰落”，这是世界多极化趋势发展的必然结果，并且所谓峰值，本来就是不可持续的，而就算美国影响力处于巅峰状态，它仍然有很多办不到的事情，朝战、越战、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都是明证。把美国的“相对衰落”当成美国衰落，是可能产生危险后果的误判。

其次，特朗普政府的“美国独行”、撤退主义和孤立主义都是有限度，就事论事的。

特朗普不会拆散所有国际多边框架，没有也办不到真的逆全球化而行或者“光荣孤立”。其真正想法是塑造由美国主导和掌控的全球化，把美国利益凌驾于世界秩序之上，确保美国“一超”地位不受挑战。

此外，所谓“美国独行”也是有限的。尽管特朗普上任后，美国和欧洲及其他西方盟友关系冷淡，但不会分手。在重大和国际热点问题上，特别是美国对华、对俄战略上，很难指望欧洲与美国对着干。

再次，中美既竞争又合作，这种竞合关系，不是特朗普政府一份报告的“竞争者”定义就能够一笔抹煞或改变的。

不冲突、不对抗，维护核心利益，深化中美相互依存，特别是深耕省州间经济合作，开展两军交流合作，培养积蓄合作面，这仍然是大道，也依然有空间。

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本身就在制造障碍的同时也在制造空间，因为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不能平衡、平稳、平等地对待与其他国家的竞合关系，“美国优先”必然处处受阻，特朗普政府还将继续失分。

从长远看，不论“特朗普景气”能持续多久，身份政治和文化战争如何演变，美国不会成为一个任凭右翼民粹主义摆布的国家，民粹主义、孤立主义难以真正主导美国的方向。

一年行将过去，美国究竟在走向强盛，还是在走向衰落？

近日，在位于铁锈带上的西弗吉尼亚州和俄亥俄州，库叔就此询问多位各种职业和教育背景的普通美国民众，令人惊讶的是，其中不少人给出这样的答案：

美国“既没有在上坡，也没有走下坡”。更准确地说，当今美国国内是问题与希望丛生，乐观与悲观并存。

正如铁锈带上的社会和经济景观，显现出错杂丰富的层次，有的萎缩，有的扩张，有的死气沉沉，有的生机勃勃，部分传统制造业在凋零，但新产业在成长，让库叔深刻感受到——美国作为一个大国，国情的独特、复杂和多面性，正如《大西洋月刊》资深记者james Fallows所言，美国和中国，都是充满矛盾又充满机会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