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的"天才梦"

当年写政论系列的文章，竟然有人批阿拉的“文采”。 Tell you the truth,
批评我的文采远比不同意我的政治观点能激怒我，可惜到现在也没人说出个所以
然来， 可能是不屑吧？

阿拉的心结是有原因的. 高考的语文成绩是88分, 比起"福建省语文高考状元"
确实不是一个档次, 但远高于自己和语文老师们的预期, 根据我平时的成绩, 教
语文的潘老师觉得我能得60分就不错了. 我自己也知道在古汉语虚词的理解上错
了不少, 如果不是作文拉分的话, 真实成绩应在75分左右.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阿拉的语文成绩不好, 与阿拉的语文老师
的水平有直接的关系.

第一个语文老师除了教写"毛主席万岁"外, 千叮咛万嘱咐地用了一堂课的时间, 教
育我们这几个字千万不能写错别字. 这才叫"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 那是能让我们
受用一生的教育. 阿拉现在痴长这么大岁数, 别看对老毛那是相当地反感, 可你让
我写"打倒毛XX"之类的口号, 阿拉心里直打鼓, 听别人说"毛僵尸", "毛腊肉"时,
阿拉只想捂耳朵.

从二年级到五年级从小学毕业, 贾老师一直是语文老师和班主任. 贾老师是个三十
多岁, 不苟言笑的老姑娘. 三年级时, 偶有几次我的作文被当众朗诵的荣耀. 阿拉
一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 最经不起表扬了. 除了读书外, 最爱做的事就是写作
文了. 收音机里杨朔、秦牧、刘白羽和魏巍的散文听的多了, 觉得这类文章我也能
写. 成年后看到张爱玲的文章"我的天才梦", 发现天才们在童年时期都有同样的梦.　
小学生们的作文一般以少先队的主题队日为素材. 把军挎里装进馒头,榨菜和茶叶蛋
后挂在一边,另一边配一个军用水壶.　排队齐唱"雄赳赳,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向公园,　革命墓地或荒山野林进发.　"馒头,榨菜和茶叶蛋"似乎是那个年代少先队
活动的军粮,　"大兴安岭到天涯海角,从天山脚下到东海之滨", 一到主题队日大家都
吃这个.　就跟很多老美看棒球的时候必吃热狗和Chili,　一看电影必吃爆米花一样.　

再说阿拉游十三岭的作文被当众朗读了,　阿拉一高兴把与家人们游颐和园,北海,中山
公园, 劳动人民文化宫都作了文,　兴冲冲地拿给老师看.　但是慢慢地,　老师对我的
作文就没那么欣赏了,　说我"骄傲了". 当年可怜的我呀,被这么抽象的评语搞得很
纠结.　我想我自己牺牲了打弹球和玩"官兵捉贼"的时间,　写了这么多字容易嘛我?
骄那门子的傲啊?　"你去看看潘老师那个班同学们写的作文",　贾老师这样开导我.　

潘老师那时还是小学老师, 临班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　那个班的作文总是大出风头,　
我对照自己的作文仔细学习了一下,　发现自己真是个吃货.　人家野营一样带的是
"馒头,榨菜和茶叶蛋", 可人家那军粮不是白吃的.　作文里写了,　吃得高兴了就想
起毛主席和共产党,　吃得不高兴了想起了刘少奇,　林彪和邓小平.　阿拉的作文往
往跑题,　写队日活动捎带了写了公园里的文物,　还有对花花草草和喝茶划船听音乐
等休闲活动的热爱.　

值得一提的是, 隔壁的杨老师来代过一次作文课. 杨老师的儿子是同年级的同学, 学
习不怎么样还疯的不得了, 但杨老师从来不管她儿子. 记得杨老师笑眯眯地说, 你们
写文章不要写流水帐. 有的同学写去公园玩, 最后一句是"回家的时候吃了一根冰棍".
我顿时有了开窍的感觉.

但是,　写作的主题问题仍然没解决, 那也是我那个年龄想不明白的事: 我为什么写作?
我发现一篇"好作文"的标准首先是要"端正思想",　即政治正确,　要弘扬主旋律.　小资
产阶级情调和文艺腔基本上是负资产.　阿拉小小年纪就被这么个作文上的悖论搞的有点
to be or not to be: 如果作文中无一不是套话,　那就是"好作文";　一自由发挥就不是.　
这跟减肥是一个道理: 越是好吃的东西,　就越不能吃.　
 　
很多年后,　看到一篇分析古代科举制度的文章说,　做八股文实际上是"代圣人立言".　从
四书五经中随便取出一句话,　就能发挥发出圣人们做梦都没想到的微言大义实际上是一种
能力.在官场上能自然而然地逢迎上意,是做官更是为人的基本素质.　具体业务可以雇师爷
来做.　科举制度就是选拔出有做官素质的人, 而不是为了选拔有学问的人.

再回过头来说学写作文.　政治上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带来的政治标准的变化,　审美标准的
变化那是思想解放之后的事,　而且这个进程相当缓慢,　想想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有"剪牛
仔裤"的事就明白了. 潘老师以前左的出奇,　也就是因为左而显得"又红又专",　改任中学
老师. 在高考那年有幸被再次施教.　中学另有两位语文老师值得一提,　在遇到他们之前
有相当长的学习混乱期 - 不知该学什么好,　也不知在作文上什么是对错.　

初三的时候每两个星期就换座位,　据说是为了保护视力.　换来换去总能换到漂亮的女孩
当临座.心里打鼓,有意无意地用胳膊肘碰临座的事经常有,但那属于"回家的时候吃了一
根冰棍"之类的事,与本文的主题无关,故从略. 当时在上政治课时,　在课桌下偷看的
"汤姆索耶历险记"让我印象深刻. 汤姆和贝基还是小学生, 汤姆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后
故意不给贝基看,　贝基非要看.　汤姆让贝基发誓说绝不会说出去才给贝基看,　原来是
"我爱你"三个字.　

我也想跟我的漂亮临座们玩这种游戏,　但那时的风气是"学好数理化,　走遍天下都不怕".
恋爱至少是与这个时尚目标背道而驰的.　实际上,　我被另外一个疑问所震撼了: 为什么
写调情冒险这类不上大雅之堂的事情的"汤姆索耶历险记"是世界名著? 是啊, 如果我的写
作梦还没死的话, 我为什么而写作呢?

另一个男杨老师是个单亲父亲, 带着儿子住在学校的小杂屋里. 对生活似有很多不满. 那时
给我们代课讲鲁迅的文章. 讲到毛主席对鲁迅的评价: “鲁迅对统治阶级没有一丝一毫的奴颜媚
骨”。 杨老师讲得满脸通红, 青筋爆出. 我暗想鲁迅够伟大的, 半个多世纪后还有这么多知己.
那鲁迅是为什么而写作哪? 总不是为了杨老师拐弯骂领导顺口吧?

高中后的语文老师跟"动物世界"中的赵老师同姓. 一身中山装, 目光严厉. 只记得他对课堂纪律
要求很严, 对我们作文中的错字和病句大加讽刺. 但课后是另外一副样子, 有几个女同学提到,
课后她们被邀请到他的宿舍小坐(他的妻子在外地工作)和喝水, 他会给她们讲起"悲惨世界"和
"双城记"里的故事. 我那时似乎更喜欢苏俄文学和中国古典名著, 与喜欢英法文学的赵老师
没交集, 而且觉得男老师更喜欢女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又不是女的.

高考那年的语文老师是潘老师. 潘老师在知道她底细的学生前有些难堪, 开学的第一课用很长的
一段时间婉转地解释她以前在大环境下的不得以. 高考的应试考试完全是功利性的, 我只记得我被
猜谜似的古汉语考题搞的兴趣全无. 偶然命题作文, 发回的答卷满篇飞红, 阿拉的文章被砍得手
脚都没有了. 高考前各科老师找每个学生单独谈话, 潘老师说"争取及格", 我悲壮地点头如捣蒜.

。。。。。。

大学时的某个暑假中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听说赵老师在我们走后改教初三的语文, 班上的女孩子们
正是蓓蕾初放的年纪. 赵老师仍然时时邀请女学生们去他的宿舍讲文学, 而且有教无类. 有回有个学
习特差但发育良好的女生去了, 俩人在床上讲文学, 可能讲的是"红与黑"(小道消息, 待查). 其实
真没啥大不了的, 你情我愿的讲了很多次. 但那个女生的成绩太差, 于是让赵老师帮着偷各科的考卷.
偷出的考卷又不会答, 又把另一女生拉进来帮着答题, 终于师生恋曝光.

另一件事是去一位进了清华的同学家去玩. 他说到同学中有很多名校如四中, 八中的学生, 人家那
老师啊......., 相比之下, 我们的老师中能为人师表的, 一个也没有! 我诺诺无言, 心想: 你丫儿也太
大实话了.

无论我有多少"天才梦", 现在已"泯然众人亦", 但我至少知道了所谓写作, 就是要对自己和这个社会
保持一种诚实的态度, 文采重要但不是决定性的. 从小被逼着做假, 绝不会对人格和素质的成长没有
影响.动辄指责中国人素质低固然不可取, 但也不是空穴来风.

想起了宛云的一句话: 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