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高考状元“风暴眼”：校花女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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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12月23日，四川省仪陇县马鞍中学高三(九)班的班长、素有校花之称的张静，在学校教学楼三楼男厕所中，赤身裸体而死。顿时，马鞍中学流言四起。有人说，张静是被一个叫王越岩的男生强奸杀害的。而这个王越岩，曾是该县理科高考状元，并被中山大学录取，但他却借口“非清华、北大不读”，被学校以高额奖金请来复读。

　　蹊跷的案情、王越岩的特殊身份，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张静之死，到底与王越岩有没有关系?卷入流言漩涡中的王越岩，将遭遇一场怎样的人生风暴?带着种种疑问，本刊特约记者采访了经办此案的公安干警、马鞍中学师生、张静父母以及王越岩，终于还原了一段发人深省的故事——



　　校花裸死男厕所，高考状元卷入流言漩涡

　　2015年12月23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越过巍峨雄壮的秦岭山脉，把川东北的仪陇县冻得像个冰窖。深夜12时许，一阵凄厉的警笛声把熟睡的人们从梦中惊醒，一辆救护车风驰电掣地驶进了仪陇县马鞍中学……

　　平时宁静的校园里灯火通明，学校教学楼前灯明如昼。学校领导面色凝重地齐聚楼前向校门外焦急地等待着。一个衣着单薄的男生，抱着一个面容苍白的女生放声大哭：“张静，你不要扔下我啊!”哭喊声撕裂了寒冷的夜空，显得格外的凄厉、悲伤，催人泪下。救护车在学校保安的引导下急速开了过来。车还没停稳，救护人员跳下车，有条不紊地展开了救护工作。一位医生探了探女生的颈动脉，听了心脏，翻看了眼睑，遗憾地说：“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犹如晴天霹雳，那个男生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医生的大腿：“不——不!医生，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死了，求你救救她吧!”医生扶起了悲痛欲绝的男生，无奈地劝说道：“接受现实吧，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随即，一辆警车开了过来。经警方确认：死者名叫张静，系马鞍中学实验班高三(九)班班长。而那名痛哭失声的男生叫王越岩，是一名复读生，他曾于2015年6月参加高考，以598分的成绩成为仪陇县理科状元，并被中山大学录取。但王越岩誓言“非清华、北大不读”，遂于2015年9月插班到高三(九)班复读。

　　随后，民警来到事发地点教学楼五楼进行勘查。教学楼五楼有一间独立的学生宿舍，由学校原“生物教研室”改成，王越岩就住在这间单身宿舍里。此时，房间的灯还亮着，一套女式服装随意地放在床上，靠窗的写字台上，放着未做完的数学试卷。宿舍隔壁男厕所的门敞开着，潮湿的空气中还掺杂着一股刺鼻的煤气味。

　　王越岩悲痛地向民警介绍说：“我和张静是男女朋友，张静文科很好，但理科比较薄弱。因为我的理科成绩好，张静便让我抽出晚上的时间给她辅导。今天下晚自习后，张静来到我的宿舍，我们一起学习。晚上11点半的样子，张静说她头不舒服，想洗澡，我便告诉她，隔壁男洗手间装了煤气热水器，可以洗澡。张静去洗澡后，我继续做试卷，但没想到，20多分钟后，张静仍没有回来，我猛然觉得不对劲，赶紧到隔壁喊张静名字，我只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却不见张静答应。我急了，一脚踹开了门，竟发现张静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我赶紧下楼叫同学过来帮忙，并打了电话叫救护车、报警。我想，可能是张静关了洗手间的门窗，不幸导致煤气中毒……”

　　鉴于案情特殊，民警当晚封锁了现场、将张静的尸体带走封存，王越岩也被一并带走询问。校花深夜裸死于男厕所，蹊跷的案件一时间成了当地爆炸性新闻，各种各样的猜测、传言也不胫而走：张静不是死于煤气中毒，是王越岩垂涎张静的美貌，以补课为幌子骗她到其单身宿舍图谋不轨。张静不堪屈辱，奋起反抗，却被王越岩用被子活活闷死。随后，王越岩制造了煤气中毒的假象，掩盖了罪恶……

　　12月24日，寒风依旧威力不减，积满冰雪的马鞍镇变得寸步难行。马鞍中学校园里一片静穆。可这天一早，张静的家人就来学校了，年过七旬的爷爷，扶着满头银发的奶奶，哭泣着蹒跚而行：“我的好孙女啊，你怎么就这样撒手而去啊!”深夜，在广东佛山打工的张静父母也乘飞机转道成都赶了回来。面对女儿留下的一堆遗物，夫妇俩语无伦次地哭泣：“女儿啊，爸爸妈妈没有照顾好你，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啊!”悲戚的哭声，让人侧目含泪。

　　女儿突遭不幸，张静父母悲痛欲绝。然而，他们却听到了那个女儿被奸杀的传言。心碎欲裂的张父猛地警醒，疑云在心里慢慢升腾：家里离学校不到200米，女儿是走读生，长期都是和爷爷奶奶住家里的，为什么那天晚上会跑到一个男生宿舍去补课?还有，同学们都在传言女儿被王越岩强奸杀害，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啊……

　　第二天上午，张静的父亲就找到公安局，要求警方严厉惩治凶手。张静的同学也义愤填膺地在新浪、腾讯以及马鞍中学论坛和仪陇论坛发帖，要求严惩王越岩。然而，仪陇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通过尸检和周密侦查，发现张静尸体表面无任何外伤，没有任何遭受暴力侵害的依据，从其血液里检测到大量一氧化碳，警方据此作出鉴定：“张静系在男浴室洗澡，紧闭门窗，导致煤气燃烧不充分致窒息死亡，属于意外死亡。”同时，警方通过对王越岩与张静的短信进行调查，可以确定他们确实是在谈朋友。

　　随即，王越岩由学校老师领回。由于学校内外流言四起，加上张静父母情绪激动，学校担心出意外，安排专人对王越岩实行24小时看护。

　　超龄高三复读生，我的爱恋有谁能懂

　　从公安局回到学校，王越岩才发现，学校里同学们在纷纷流传自己是职业考托，是他强奸、杀害了张静。一上网，他又发现这些流言已经在当地论坛上引起网民的热议和关注。很多不明真相的网友纷纷发帖谴责他、谩骂他。

　　心爱的女友惨遭不幸，王越岩本已心痛欲绝，而这些流言无异于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王越岩强忍住悲痛，在网站上留言澄清事实，并将自己与张静交往的经历在网站上公布出来，给那些误解自己的人们做出解释。回想起与张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王越岩不由泪眼婆娑——王越岩与张静相识于2015年3月。那是一个星期天的傍晚，王越岩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因排队跟一个男同学发生争执，男同学鄙夷地说：“你都26岁了，还跟我们抢个啥!丢人不丢人哪!”旁边的同学一起起哄。王越岩气得脸涨得通红，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辩解。

　　“别闹了，早点吃晚饭去上自习吧——”这个时候，一个女孩出来解围。这个漂亮的女孩名叫张静，是高二(九)班的班长。张静学习好，性格开朗，在同学中很有号召力，被很多同学称为校花。见张静出面了，大家也就没有再闹下去，继续排队打饭，一场即将点燃的“战争”也随之偃旗息鼓。王越岩看了看张静，只见她白皙的皮肤，精致小巧的五官，长长的马尾辫，简直就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百合。王越岩感激地向张静道了谢，两人就此攀谈起来……

　　回想起与张静相识的场面，王越岩流着泪，在键盘上敲下一段文字——

　　“张静不但是一位外在漂亮，更是一位内在聪慧的女孩。她是班长，组织能力强，又很善良，经常帮助我……”

　　王越岩的家，在四川营山县，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很少照顾家里，王越岩就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王越岩高中毕业后，以568分的成绩上了一本线。然而，不幸的是，王越岩的爷爷风湿性心脏病及胸膜炎发作，生命垂危。为照顾爷爷，再加上家里经济状况不好，王越岩毅然放弃上大学的机会，留在家里照顾爷爷。这时，营山县一所补习学校的老师找到他，表示如果王越岩到他们学校去上学，他们不但不收学费，每月还提供1000元的生活费，如果他考出高分，学校奖励他3万元。王越岩心想，自己就算一边照顾爷爷一边打工，每月也难以赚到1000元，上学还能赚钱、得奖金，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当即，王越岩就答应了学校的邀请。这年，王越岩如愿考出高分，学校给王越岩发了3万元奖金。这时，营山县另一所补习学校的老师找到了他，邀请他再次去补习，王越岩见这钱挣得容易，再加上给爷爷治病还需大笔医药费，他考虑一番后同意了。就这样，王越岩成了一名职业“考托”。

　　2012年9月，王越岩在一位老师的介绍下，来到马鞍中学就读，学校不但给他发生活费，还将生物教研室改成他的单身宿舍，并为他配了学习电脑。来到这里插班，王越岩没有朋友，一些同学知道他是个职业考生，对他另眼相看。只有善良、热心的张静，才是他唯一的朋友。

　　2015年，王越岩取得仪陇县高考状元后，他又以“非清华、北大不读”为由，拒绝了中山大学的录取，再次留在马鞍中学复读。幸运的是，他被安排进张静所在的高三(九)班。有一天，王越岩收到了高中同学张庆的来信，张庆在信里给他描述了大学里宽松的学习环境，还告诉他自己交了一个女友，两个人感情很好，他觉得人生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充满了希望……这个晚上，王越岩失眠了。同龄人都走进大学校园，有的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结婚生子。多年复读的他也是血气方刚，渴望正常的感情生活。可是在这陌生的校园，面对着这群看自己如同“天外来客”一般的高中生，自己和他们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哪里还有花前月下呢。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这时，内心的孤寂无法抵挡地弥漫开来。

　　有一天，他忍不住将内心的一切向张静和盘托出。张静轻声安慰道：“以前做错了，不要紧，只要你愿意改变，你一定能走出这样的生活，重新开始的。”王越岩的心第一次被深深地震撼了。从此以后，每每心里有了对下次高考担忧的压力，生活上学习上遇到什么不快，他都找张静倾诉，两颗心越靠越近……心心相印的两人商定，一起考一所好的大学，王越岩结束职业高考状元的生活，和张静一起比翼双飞。然而，就在两人憧憬着美好未来时，不幸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张静给予了我莫大的鼓励和支持，她理解我，懂我，帮助我，相识以来处处顾及我的感受。时虽艰，我们却乐无比，点点滴滴，犹在眼前!最近一段时间(大概有十几天)，我和张静一直在利用课余时间补习功课。12月23日22点40左右，张静来到我学习室。大概做了一个小时数学题，张静对我说：‘我头不舒服，想洗一洗。’我说：‘那你去洗吧，有煤气了，学校工作人员今天上午刚刚换了气罐’。随后，我进去为她开热水器，刚开始，我打了几次都没有打燃。我估计是电池没电了，就把电池取出来敲了敲，这样才把热水器打燃了。然后，她进去洗澡，我继续做题。我沉下心做了一阵，突然发现张静怎么还没有出来。直觉告诉我事情不妙，我立马冲过去，踹开门一看，她已躺在地上了……”

　　“从出事到现在，我一直处于异常的悲痛和自责之中，茶饭不思，形销骨立，痛不欲生……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对于张静的生命已无济于事。但我必须说出来，相信张静也一定希望我这样做。我要还张静去世一个真相，把我和张静这段两情相悦的感情，做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我也希望善良的人们，不要相信那些污蔑我、玷污张静清白的流言，让张静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职业高考状元，撑起了学校门面害了谁

　　张静死后，王越岩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复习备考。走到哪里，都有同学在背后骂他“强奸犯”“杀人犯”。即使走在大街上，也经常看到人们指指点点。羞愧、悔恨、悲痛冲击着他的胸口，他没有一个晚上不失眠。虽然张静不是自己亲手杀害的，但是如果不是自己，张静也不会死啊!沉重的心理压力压得王越岩喘不过气来，不堪重负的他黯然离开了马鞍中学。

　　伴着岁末的钟声，记者来到了仪陇县马鞍镇。这是一片英雄的红土地，马鞍中学，与朱德总司令故居隔街相望。走进校门，教学楼顶上“热烈祝贺马鞍中学2015年勇夺仪陇县理科状元”的大红条幅依然高高悬挂、格外打眼。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马鞍中学校长介绍说：“王越岩是2012年下学期，经一个在马鞍镇做生意的营山人介绍来本校读书的。我们见王越岩底子好、又有考清华北大的抱负，便给他的生活、学习开小灶。至于社会上流传学校出大价钱挖王越岩来读书，此乃纯属谣传，我们对高考优秀者进行过奖励，但绝不存在高薪挖学生的事。事故发生后，学校为安抚死者亲属，跟其家属达成赔偿30万元的协议。同时，张静事件也在全县引起了警觉，县教育局组织所有学校进行了一次煤气安全检查。”

　　张静的家，离马鞍中学其实只有大约200米。客厅里高挂的三世同堂的全家福，向记者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幸福温暖。此时此刻，张静的父母仍沉浸在失去爱女的悲痛之中。张静的母亲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击，卧病在床，还没有提到女儿，她早已泣不成声。张静的父亲拿着女儿的照片哽咽了：“女儿从小懂事，我们外出打工的这几年，她常帮助家里做家务，侍奉爷爷奶奶，可如今我们却天人永隔……即使学校补偿再多的钱，也无法挽留女儿如花的生命啊。”

　　张静的母亲向记者介绍说，从出事到现在她都没有见到王越岩，她很想见见王越岩，但学校不允许。后来，王越岩偶尔给她打过电话，在电话里王越岩总是重复说他对不起张静，他要努力考个好大学来报答张静的家人。张静母亲说，从王越岩的电话听来，感觉他的心情确实比较沉重，态度也很诚恳，她还听说王越岩爷爷重病快去世了，她很想去看看他的家是个怎样的情况，但王越岩一直不告诉他的家庭地址，如果一切真的如王越岩所言，她们一家也会原谅他。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师向记者沉痛地介绍说：“目前，仪陇县高中教育状况每况愈下，优质生源大量流向了教学质量更好的南充、绵阳和成都的学校。因此，县内高中生源竞争非常激烈。2012年6月，马鞍中学和仪陇二中的招生老师在立山初级中学宣传招生发生摩擦，差点引发流血事件，最后引起教育局出面调停才将事态平息下来。这些高中学校为了提高自己的高考成绩，就高薪请来一些职业‘考托’，争夺县高考状元的荣誉。其实，这种急功近利的方式，只会带来严重的社会问题。而王越岩之类的考生，虽然获得了短期的酬劳，但他们的身心却得不到与年龄相适应的成长。一些同学反映他孤僻，都是其心理、生理长期遭到压抑的结果。虽然王越岩打着非清华北大不读的旗号，但实际上即使他如今真的考上了名校，但在和同龄人的竞争中，他其实早已掉队了，也许当年和他一起考上大学的同学，有的早已是硕士、博士，或者走上工作岗位走向了人生的成功、成熟。”

　　从马鞍中学离开，初春的空气里依然充满了寒冷。关于王越岩和张静的议论，还在这片土地上飘荡着。高考，这个沉重的话题也将永不落幕。回想着采访中一幕幕悲痛的镜头，记者的心情也难以平静：一朵如花的生命悄然凋零了，一个高考状元从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灵枷锁，令人痛惜的悲剧多么值得我们深深反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