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有人比你爹妈更关心你的道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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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心

一九三四年，战还没打过瘾的蒋介石心神甫定，就迫不及待地发起了新生活运动，提倡国民道德素质教育。你很难想象，一个杀人如麻双手沾满无辜百姓鲜血的人，一有点空闲，首要想到的居然是教人行善，这是不是颇有点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的搞笑意味？

你可别笑！

事实上，历史的滑稽戏就是这么排演的，而且还总是这么排演，几乎都没变样，如果抽去时间与空间的承转关系的话。不可否认，老蒋在娶了宋美龄之后，个人的道德情操确实突飞猛进提高了好几个码头级，所以他看不惯自己管辖之下的国民世风日下也是情有可原。但这TMD杀人还没消停，就让大家提高道德品质，却也未免太有点扯蛋意味了，不过，谁让他是元首呢。元首说要大家做有道德的人，底下人是必须跟着有样学样一马看齐的，否则，就得挨边站了，有没有道德，那些大官大咖大贤们不是很在乎，但是有没有自己站的位置却很重要，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在道德滑坡上失去动力，大家也就只好拼命踩了油门挂上道德来一起爬坡了。所以，但凡中国社会上的道德运动一旦起势，基本上都能刮出西伯利亚寒流的清凉劲来的。所以，那些替咪蒙喊冤的人，其实是浅薄无知，她要活在民国老蒋那，也一样得挨封，因为贩卖焦虑，无论哪个朝代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再往前，清朝的咪蒙就没这么幸运了，那时候，清朝的咪蒙先生金圣叹同志，贩卖的可是而今正宗的国学瑰宝水浒传啊，然而，他的脑袋还是给咔嚓掉了。

如果翻遍中国历史，你就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所有的中国文学，能够流传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在贩卖当时的焦虑，而所有的历史正在当时进行的工作，就是阻击焦虑，让大家高尚起来，变得更有道德感。在古代中国，至高无上的人是皇帝，至贱无名的人是失夫寡妇，如果要让一个天上青云里的神跟一个低贱到泥尘的人产生关联，是不是几无可能呢？答案竟然是否定的！一个高贵的神会关注到一个低贱的人，其间纽带，便是道德这个神奇的通关神器。哪个寡妇守寡守出名了，她就有皇帝的御赐圣旨和敕建牌坊，这可比吃斋念佛划算多了。

许多人都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的皇上会很关心自己的子民饥寒保暖的问题，会很在意自己的子民过得富不富裕，健不健康，其实这是那些子民们的自我意淫行为。皇上是从来不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小节的，他只会抓重点，无比在乎治下子民们的道德水准和精神修养问题。这个可无关明君还是暴君，但凡有运气当上皇帝，并且有个十年八载在位期的能够独立问政施政的皇帝，不管局势如何，更不管民生如何，但在精神层面上的道德建设，却从不手软，更不会轻易丢弃。

许多人养个儿子，首要的教育是让他如何当官营商，若是发觉生错了版本不上进，也多会死心，那就随他去，哪怕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也还是希望他能够平安到老死，至于他有没有道德，基本上不会太放在心上。但皇帝老儿却恰恰相反，反正子民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们会怎么幸福平安跟自己没啥关系，但他们的人品咋样，却至关重要，定了各种刑罚罪名，就等他们撞线。当然，罪罚都是事后补救，所以还是得从源头上抓起，让他们时时刻刻修身养性才是长久之计，才有各种源源不绝的道德培养计划接踵出炉。孝子要表彰宣扬，寡妇守节也一样要表彰宣扬，倒是皇宫内外，皇上臣下，到处兄弟閭墙同胞相煎。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结果，让皇上们特别的忌讳下民有样学样，毕竟自己弑父杀兄之类的行为，连自己事后都觉得有违伦常，再不向下宣讲道德就真的感到罪孽深重了，于是，让广大民众学好道德来替自己除罪，也是一种变相的反省。颇有点类似于性生活太过频繁之后产生的不应期厌恶感。

但问题是，皇上们吃惯了荤腥，想吃个清淡的素菜，皇上们过多了性生活，想要来个禁欲，皇上们杀多了血债，偶尔想要来个道德平衡，却让饿瘪了肚皮的子民再吃一辈子糠，让打了几十年光棍的老农不敢肆意发泄一下，让本就懦弱的人再戴一副道德枷锁。这是何等悲催的苦逼生涯？

攥了侄子皇位的朱棣，修的永乐大典可是正气磅礴，道德无上，有时候人性就是如此，性格越残暴的人，表面说话总是让人觉得好像无比温柔有情，行事越无耻，越会要求他人的行为要遵守道德规范。

中国的历史，一向不是真实事件还原的人性历史，而是一部扭曲分裂的人格镜像史。即使记录了一些真实发生的故事当成这个民族遗存的文明象征和文化底蕴，但其实也是曲解了人物的本性和生活的真实本意。我们一面迎合道德的教诲侵淫，一面又在弘扬焦虑文化的精髓，不过这些能够弘扬的前提是，必须与当前社会形态做脱敏脱节处理，就像把死人骷髅塑化起来以后装进玻璃箱子里供人敬仰。外国人敬仰他们的先贤，是一以贯之的敬仰，从来没有什么生前遭毁，死后再来平反大翻案的所谓纠错敬仰。人家雨果的悲惨世界，单单一看书名四个字，如果生在中国，就够杀好几回头才能得见天日，这岂止是贩卖焦虑的后果啊，这完全就是在颠覆和否认现实嘛，怎么可以让它出现在活着的人群里？

皇上是不会管你以后有多大的成就和口碑的，哪怕明知道你的文笔足以让他死后名垂千古还是遗臭万年，他最现实的抉择，还是先稳住自己现下的江山和名声再说，至于死了以后会如何，那是后话。

秦汉以降，历朝都盛行洗脑说教，只是初期典籍数据库不够丰富，加之不像今天的科技发达，难以有效到达底层，所以时间长见效慢，但体系还是完备的，那个时候，“孝”“贤”便是有道德的最好表见现象，大家都知道找个地方隐居，然后装孝卖贤，以求仕途。到了宋朝程朱理学成型之后，则完全达到了整个高难度的流程化谱系化治国方略了，所谓王阳明曾国藩这些，都不过是在这个理论体系上做了更好的备注和修剪。

道德，从此就成了国家治理机器上的一个重要轮轴，难怪蒋介石百忙之中连手上的鲜血都来不及洗干净，就要学前朝老哥们，赶紧捡起道德大旗套上大长杆，竖起来让风吹得哗哗响。

我们在评论一个充满焦虑的作品时，往往会听到这样的说辞：这是有艺术价值的文明，但它不能见容于当世。然后对于自己一些所作所为的辩解时我们也能够听到这样诚恳的肺腑之言：这其实是充满糟粕的东西，但它恰恰是当今现世最亟需给所有普通民众的麻药。

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一个人格分裂的奇怪社会群体里。全唐诗几万首，但谁都不会把李白杜甫那些溜须拍马的诗作挑出来给大家学习，却总把他们寥寥无几的焦虑之作摆在显眼位置来贩卖，仿佛他们天生就是这么高贵节操似得。

我们的国家，总在不停地变换着调整口味，以期造成时代在前进的假象，但掀开盖着的红布，我们才会发现，大家其实整齐地踏着方步，是一套悬着的木马系统，外人看着你高低起伏不断错落前进，跑的不是你，动的也不是你胯下的马，而是一个叫道德的圈圈。这玩意儿两千年前似乎就在这个地方转悠，一千年前也在这个地方转悠，现在还是运转良好，预计一千年后，大家看到的，还是这套系统在转悠。我们翻开前朝的文化，觉得太多恶臭腐朽的东西实在不堪捡出来，于是都把它们埋了，可怜乾隆皇帝一万多首诗作，竟然现在的人都没机会目睹他一两首佳作。倒是那些被他砍了脑袋去的诗人们，灵魂翻身，有了重见天日的荣耀。

一面干着封杀现任的活，一面忙着解封前朝的事，所有中国人都是这样矛盾地活着。只是可怜了那些传接文明火种的傻瓜，冻毙在中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