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命案雪藏15年，杀父仇人我们最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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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命运多舛，幼年被母亲抛弃，父亲又远走他乡。所幸的是，爷爷和叔叔对他俩倾注了无尽的关爱，呕心沥血将他们养大成人，拥有美好人生。

　　然而，2010年5月，家里传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已经离家15年的父亲竟被警方从他们家后院地下挖了出来，早已变成了一堆白骨;而爷爷和叔叔双双被捕，理由是，他们在15年前联手杀害了父亲!

　　最爱自己的人，竟是杀父凶手!兄弟俩如何面对这痛心纠结的错位人生?这“雪藏”了15年的家庭悲剧到底因何而起，又是如何穿越15年风尘，晾晒在阳光下的?让我们跟随重庆城口警方的视线，走进这个神秘惊悚的农家后院，解读其中的爱痛恩仇——


　　良缘佳话终变人间悲剧，农家后院种下多少罪错

　　重庆市城口县以南40公里的治平乡深山茂林中有一个静谧的小村庄。那里山清水秀，民风纯朴，宛如世外桃源。村里有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一家之主牟能华有两个儿子，一家人生活得宁静而温馨。然而，1988年2月，一个女孩的出现让这个家失去了平静。她叫杨春，时年20岁，漂亮而时尚。带她回家的牟家大儿子牟国江这样向大伙介绍：“我女朋友，杨春。”村民报以羡慕的眼光：“一看就是城里姑娘，漂亮!”

　　杨春的确是城里人，家住涪陵，父母均在国企工作。一年前，牟国江到涪陵帮姨父打理服装店，认识了同样帮亲戚看店的杨春，两个年轻人常在一起聊天，一直住在城里的杨春对牟国江所描绘的世外桃源般的田园生活十分向往。渐渐地，杨春喜欢上了质朴、勤快的牟国江……1988年2月底，牟国江的姨父转让了店子，牟国江只能回家，痴情而任性的杨春竟不顾父母的反对，跟随他来见未来的公婆。3月中旬，在杨春父母的反对声中，两人在牟家举行了简单婚礼。杨春跨越世俗，为爱下嫁，一度在村里传为佳话。

　　然而，时间一长，矛盾出来了。杨春不会做农活，父母便在儿子面前抱怨：“你讨个老婆就是放在家做摆设的?”见儿子放任不管，老两口便在杨春面前指桑骂槐，杨春的日子开始洒满泪水。尤其1988年底、1990年初，杨春先后生下儿子牟枫、牟林后，她与公婆在照料孩子问题上更是格格不入，几乎天天吵架。

　　1993年初，因为杨春和公婆实在合不来，只得分了家。分家后，杨春只是在家照料孩子，而牟国江要种四个人的地，累得精疲力竭。父母心痛儿子，更加迁怒于儿媳：“杨春太懒!你摊上这样的女人太苦了，你还年轻，一辈子这样累，哪是个出头啊?干脆离了算了!”尽管牟国江坚决反对，但父母此后仍经常把“离婚才能让儿子得解脱”的话挂在嘴边。在他们看来，这个漂亮的城市儿媳，放在农村，简直一无用处。

　　公婆这么嫌弃自己，杨春悲泪成河，她将自己在婆家所受的屈辱向父母哭诉。原本就反对这门亲事的杨父当即叫了一帮人，来到牟家，双方大打出手……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牟国江除了和杨春离婚已别无选择。杨父不想让女儿受拖累，迫使她把两个儿子都留给了牟国江。或许是杨春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或许对牟家怨恨太深，她竟再也没有回过牟家看望孩子。

　　离婚给牟国江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于父母，从此性情大变，天天醉酒，摔东西，和父母吵架。1995年2月7日晚上11时许，牟国江又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家，因为没带钥匙，便使劲踢门。当晚，牟能华的老伴走亲戚去了，牟能华开门后生气地说：“你干脆醉死在外面算了，免得我看了怄气。”在酒精的刺激下，牟国江用力将父亲推倒在地。在房间里看电视的小儿子牟国石听见响动跑出来，见父亲倒在地上，他顺手操起一条凳子朝大哥狠狠砸去。气急败坏的牟国江随即操起一把菜刀，向弟弟砍去，但因喝了酒，手不稳，牟国石一闪身将刀夺了过来，顺势向牟国江颈部猛砍一刀，致使其当即倒地。此时的牟能华也被怒火焚烧得失去了理智，他抱起墙角一个石凳，对准大儿子的头部猛然砸下，造成牟国江当场死亡!

　　确定大哥已死，牟国石吓得浑身哆嗦：“爸，我们怎么把哥打死了?哥变成今天这样子，爸爸你也有责任啊，你和妈要是不拆散他的婚姻，他至于变成这样吗?”牟能华悔泪长流：“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啥用?我们要是进了监牢，你哥的两个娃，哪个来照看?”这句话提醒了牟国石：是的，大错已经铸成，最好的赎罪方式，就是把大哥的两个儿子养大成人。

　　之后，牟能华与小儿子一起，将大儿子的尸体拉到后院。然后揭开猪圈旁边的一块石板，挖了一个坑，将尸体埋进去，再将石板复原。一起惊悚、血腥的家庭命案，就这么被“雪藏”了起来……第二天早上，牟国江的两个儿子——7岁的牟枫和5岁的牟林起床后，爷爷牟能华告诉他们：“你们爸爸到广东打工去了，昨晚深夜三点钟去坐的火车，怕你们舍不得，就没叫醒你们。以后，我和叔叔会好好照顾你们。”

　　牟枫和牟林都没有哭。这些年兄弟俩没少挨父亲的打骂，爸爸走了，他们反而觉得解脱。牟枫来到后院的水井边，叔叔牟国石已为他提了一桶水，让他洗脸漱口。然而，蹲在院坝边漱口时，他不由想起了父亲曾手把手教自己刷牙的情景，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只是，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眼泪滴落的地方，就是父亲的埋尸之地。他更想不到，昨天夜里，家里发生了惊天命案：爷爷和叔叔联手杀死了父亲……

　　漫漫赎罪路爱痛交织，一双遗孤饮尽亲情甘露

　　这以后，牟能华和小儿子向村民散布了牟国江外出打工的消息。牟国江这些年性情孤僻，在村子里人缘本来就极差，也没人关心他在“广东打工的情况”。

　　牟能华父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牟枫兄弟身上。牟能华每天做早饭，都要给两个孩子煮两个鸡蛋，而他和儿子则吃咸菜和稀饭。不管两个侄儿有什么要求，牟国石都有求必应，家里的玩具，让村里所有的孩子看了都眼馋。牟枫、牟林先后念书后，牟国石为了让他们受更好的教育，还舍近求远地送他们到乡上去读书，并坚持每天接送，风雨无阻。1997年6月，牟国石因患严重肺炎在医院住院治疗，听父亲说牟枫感冒发着高烧，而且一时凑不到钱，他当即拔掉输液的针管，乞求医院给他停药、办理出院手续，然后用省下的钱，给孩子治病。这件事情，一度被村民诵为“牟国石爱侄儿，胜过爱自己生命”的经典范例。

　　然而，这并不能减轻牟国石的负罪感，每到哥哥忌日、清明节，他都要和父亲一起，到后院埋藏哥哥的地方默默忏悔：“哥，当年失手打死你，我和爸一直赎罪。你的两个儿子，我们照顾得很好。你安息吧。”

　　尽管牟国石父子让牟枫兄弟感受到了人间最温暖的亲情，但棘手的问题还是出现了。2000年除夕之夜，已经12岁的牟枫突兀地问：“我爸爸出去打工已经整整5年了，咋连信都没给我们写过一封?”牟国石连忙说：“你爸爸在家时就没对你们好过，出去哪还会记得你们?他要么没挣到钱，没脸回来，要么过上好日子不要你们了。”牟能华为断两个孩子的念头，痛哭起来：“你爸爸在家的时候，天天喝酒，打你们，连爷爷都打。我真不希望他回来，让一家人遭罪……”牟枫受到感触，连声认错：“我以后再也不提爸爸了。”

　　此时，牟国石已28岁，在当地，像他这么大的男子早已结婚生子，但牟国石担心自己成家后，妻子会阻碍他对两个侄儿好，婉拒了一次又一次提亲。

　　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2003年10月的一天，已念初中的牟枫再次给爷爷和叔叔出了一个难题：“我爸爸一走就是8年，太狠心了。我现在学了法律，他不抚育我和弟弟，犯了遗弃罪。我要找到他，告他!”牟国石和父亲都没法接茬，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几天后，牟枫又对叔叔说：“最近，我老在想，爸爸只是在妈妈离开后脾气才变坏的，之前对我们还是很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会不会变好了呢?所以，我打算寒假去广东找父亲，弄个究竟。”牟国石连忙阻止：“你从来没出过远门，我不放心。你只管安心读书，我年后正好想去广东打工，我去帮你找。”

　　2004年春节后，牟国石来到了东莞。由于没有特长，只能在建筑工地做杂工。每月领到工钱，他都全部寄给家里，并经常打电话，告诉牟枫兄弟，自己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的父亲……然而，这年暑假前夕，牟枫再次表示要来广东和叔叔一起寻找父亲。牟国石慌忙以自己所在工地马上要完工，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无法承担两个人的花销为由，予以强烈阻止。

　　虽然再次阻止成功，但牟国石看出了牟枫寻找父亲的决心，自己老是搪塞，难免会让他生疑。为了让牟枫兄弟对父亲死心，2005年初，牟国石终于打电话告诉侄儿：“你爸爸找到了。可无论我怎么劝他，他都不肯回来，连个电话都不愿意给你们打。”并编了牟国江离家10年来的经历：他一来广东就被人骗到揭阳一家黑砖窑做苦工，一做就是6年。直到2001年底，他才设法逃出黑砖窑，之后就一直在中山、惠州一带流浪、打零工，但平时又好吃好赌，因此根本就没有积蓄，没脸回家，心里早已没有了两个儿子。

　　叔叔所描述的父亲，与牟枫兄弟心目中的父亲形象比较“吻合”，兄弟俩除了接受被“无情”父亲抛弃的事实，似乎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2005年7月，牟枫考上了长沙一所大学。次年，牟林也考上了重庆一所专科大学。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牟国石的担子更重了，他每天加班加点，省吃俭用地攒钱。身体上的劳苦，他能忍受，最让他不安的是，每次和侄儿通电话，兄弟俩仍然要关心地询问父亲的情况。牟国石清晰地感受到了血脉亲情的神奇力量：尽管孩子恨父亲，可内心深处竟还是牵挂着父亲。

　　2007年初，为了彻底断掉牟枫兄弟对父亲的念想，牟国石托人买了一部可以变声的手机。然后，他“化声”牟国江，给牟枫打电话：“枫儿，爸爸十多年没管你们，对不起你们。爸爸就是这么一个混蛋，你们恨我，我能理解。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是要告诉你，我要去云南和缅甸的边境贩毒，有钱了，就回来;没回来，肯定是死了，你们就好好跟叔叔过日子。”接完“父亲”的电话，兄弟俩痛哭了一场。

　　这一招果然有用。此后，已明白父亲“去向”的牟枫兄弟，再也没有向牟国石提及父亲。见事态已平息，这年5月，牟国石回到家乡。想到两个侄儿都已长大成人，牟国石这才在父亲的苦劝下考虑成家之事。2007年底，牟国石经人介绍与邻村一女子结为夫妇，次年有了儿子牟钰。

　　“案中案”牵出15年前惊天罪错，硝烟散尽话宽容

　　成家后的牟国石，既要养家，又要供两个侄儿念大学，撑得十分辛苦。2008年底，他不得不告别妻儿，来到湖北恩施做泥瓦工。

　　2009年7月，牟国石终于把苦日子磨穿了，牟枫兄弟大学毕业，牟枫在重庆江北区一家建筑公司做设计师，牟林在九龙坡区一家化工公司做营销。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兄弟俩全部寄回给叔娘，以回报叔叔十多年来对他们的养育之恩。直到这时，牟国石才终于敢相信，当年酿下的罪孽终于可以画上欣慰的句号了：侄儿已不再追问父亲的下落，而且拥有了这么好的人生，大哥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就在牟国石和父亲都以为当年种下的罪恶将永不会被人知晓的时候，却因为另一起命案，被晾晒在了阳光下——

　　2010年4月20日，城口县人张丰因投毒杀害岳父被一审判处死刑。张丰不服，提起上诉。4月28日，为了获得减刑，张丰检举了15年前牟国石和父亲杀害牟国江一案。据张丰交代，在1998年到2005年期间，他经常和一个叫胡伟的人结伴行窃。1999年10月某天晚上，两人路过牟能华家门口时，胡伟告诉张丰一件可怕的事情：1995年正月初八(2月7日)晚，胡伟尾随喝醉酒的牟国江，试图入室行窃。不想到了牟家门外，竟从门缝里看到了牟国江被父亲和弟弟联手杀死的恐怖场面，当即吓得逃之夭夭。

　　接到张丰的举报后，城口县看守所所长向劲松，立即向城口县公安局副局长彭成友进行了汇报。随即，公安局成立了以时任公安局政委、现任公安局长黄晓勇为核心的专案组，全力侦破此案。由于案发时间过去太久远，专案组决定先对牟能华进行了外围走访调查。经向村民询问，专案组获得了一个惊人信息：牟能华的大儿子牟国江被传外出打工十多年，却一直未归。这一情况，正好与张丰检举的情况相吻合。

　　5月18日，警方对牟能华进行了传唤。可是，年已72岁高龄的牟能华装聋作哑，极不配合。而警方的走访调查，让牟国石的妻子万分震惊，她立即打电话将此事告诉了在湖北打工的丈夫和在重庆的侄儿。牟枫惊呆了，联想到父亲15年前“不辞而别突然外出打工”，却有去无回;叔叔和爷爷千方百计阻止自己寻找父亲;父亲失踪前与家人冲突激烈……他真的害怕了：难道父亲真的被爷爷、叔叔害死了?

　　牟枫拨通了叔叔的手机，他不忍心问那个残酷的问题，而是流着眼泪，细数了这15年来叔叔无微不至关爱自己的点点滴滴，“叔叔，你待我多好啊，我常常在睡梦中感动得落泪……”牟枫还没说到“正题”上，牟国石就痛哭起来：“你别说了，我晓得你想问啥。我全告诉你，我之所以对你们兄弟俩这么好，是因为我失手打死了你爸爸，我在赎罪啊……”

　　瞬间，天塌地陷!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竟然是杀父仇人!15年来，自己一直想找到父亲，而父亲居然就被自己踩在脚下，咫尺阴阳……这人世间最深入骨髓的痛楚，竟然生生降临到了自己头上，这怎不令牟枫痛断肝肠!相对于牟枫的悲痛欲绝，牟国石反倒感到解脱了。5月22日，他主动向城口公安局投案自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与此同时，牟能华也终于认罪。当日，牟能华、牟国石被警方押回自家后院，指认作案现场。警方在后院地下挖出了已掩埋15年之久的牟国江的一堆白骨。

　　案发后，牟枫就一直沉浸在无边的悲恸中。而年轻气盛的牟林，内心充满仇恨!他恨这杀父深仇，恨叔叔给他们撒下的弥天大谎。5月26日，他揣着刀子，来到城口县公安局，表明了身份，要求见牟国石。警察见他杀气腾腾，拒绝了他的要求。偏偏这时，他碰到了来探视丈夫的叔娘。叔娘的背上还背着两岁的儿子。那一刻，牟林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罪恶的念头：父债子还，牟国石杀死了我父亲，我就报复他的儿子，让他也尝尝骨肉分离的痛苦!然而，当牟林逼近孩子，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叔娘背儿子的围裙，就是当年叔叔背自己的那条!当年叔叔背着自己挥汗如雨干活的情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叔叔给了自己那么多的疼爱，自己怎么忍心对他年幼的儿子下毒手?罪孽的硝烟，在回忆的阵痛中渐渐散尽。当岁月的滤纸将所有罪错一一滤掉，剩下的竟全是爱的琼浆。是的，杀父之恨，不共戴天，可他们到底在同一个屋檐下爱过、笑过、温暖过、感动过。15载浓烈的恩情，难道不比那仇恨之火更加鲜艳夺目?

　　2010年10月1日，牟枫终于有了勇气回家。没有爷爷和叔叔的院子，显得那样阴冷，唯有露天的后院阳光充足。牟枫惊讶地看到，曾经掩埋过父亲的石板缝里，竟长出了一株不知名的淡黄色小花。这是父亲灵魂的重生吗?冤死的亡魂都已选择阳光，活着的人为什么不可以选择宽恕?回转身来，但见阴暗的屋里，叔叔年幼的儿子牟钰坐在地上孤独地啼哭。瞬间，牟枫的眼泪夺眶而出——牟钰多像15年前的自己啊，当年如果没有叔叔的泣血抚育，自己怎会有今天的幸福人生?面对命运残酷的轮回，自己是否应该抛弃仇怨，让悲剧不再重演，还罪错一方阳光!

　　10月2日，牟枫叫来弟弟，一起去看守所探视爷爷和叔叔。年过七旬的爷爷已白发苍苍，当年青春飞扬的叔叔也因过度操劳满面沧桑。见到兄弟俩，叔叔扑通一声跪下，放声痛哭。牟枫赶紧将他扶起：“叔叔，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你永远是我和弟弟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会好好照顾钰，就像15年来你爱我一样爱他。因为，他是我的弟弟!”目前，此案还在诉讼过程中。但愿牟枫兄弟的宽恕，能给这起家庭悲剧换来一个相对暖色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