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再婚父亲的“致命”亲子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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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与家庭










　　2019年2月，

　　山东省威海市中级人民法院，不公开审理了一起杀人案。

　　从案发到审理，记者跟踪了这个重组家庭几个月，发现了一个“好继父”悲剧……

　　01

　　为了重组家庭安稳，

　　他立志做一个好继父

　　丛凤翔和儿子丛帅，曾经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父子。

　　丛凤翔的前妻是一个女强人，很少做家务。

　　从小到大，一直是丛凤翔照顾儿子，丛帅对爸爸也很依赖。

　　2002年，35岁的丛凤翔和妻子因为性格不合离异，10岁的丛帅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爸爸一起生活。

　　从此，父子俩相依为命。

　　丛凤翔在威海开了一家服装厂，主管生产的前妻撤走后，他经常加班。父母离婚后，丛帅变得很懂事，放学回家，他会焖好饭等爸爸回来。

　　爸爸炒菜时，他在旁边打下手，和爸爸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天的见闻。

　　丛帅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和爸爸关系融洽，有什么心里话都爱和他讲。见离婚没有对孩子造成太大的伤害，丛凤翔很欣慰。

　　2005年，37岁的隋丽敏走进了父子俩的生活。

　　两年前，隋丽敏的丈夫因病去世，留下她和儿子艰难度日。经人撮合，她和丛凤翔开始交往。

　　隋丽敏性格温和，说话轻言慢语，和丛凤翔前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她的厨艺好，丛凤翔肠胃不好，隋丽敏不厌其烦地给他煲粥，还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丛凤翔珍惜这份迟来的幸福，人前人后夸隋丽敏。

　　忠厚质朴的丛凤翔，也让隋丽敏很有好感，唯一让她担忧的是两家儿子的相处问题。

　　隋丽敏的儿子张永刚比丛帅小一岁，丛帅对这个家庭的入侵者有着天然的排斥心理。

　　但爸爸告诉他：“隋阿姨人特别好，爸爸和她在一起很幸福，她带着弟弟来到咱们家，就和咱们是一家人，你是哥哥，什么事都要让着弟弟。”

　　回过头来，丛凤翔又安慰隋丽敏：“只要咱俩都别存私心，把对方的孩子视如己出，关系自然就会好……”

　　再婚后，丛凤翔信守承诺，对隋丽敏的儿子张永刚视如己出，关心备至。无论是换季衣服还是学习用品，两个孩子都是一模一样。

　　而且，他对待继子比亲生儿子还好。

　　两个孩子如果有特别要求，丛帅提出来时，丛凤翔要考虑一下；永刚一提，丛凤翔立马就会答应。

　　将心比心，隋丽敏对丛帅也是百般照顾，每次做饭，都要考虑继子的口味。丛帅换下的衣服鞋袜，她总是第一时间洗好晾干……

　　在夫妻俩的经营下，这个再婚家庭很平静。

　　丛凤翔的付出赢得了张永刚的心，他主动将名字改成了丛永刚，并改口叫丛凤翔“爸爸”。

　　但丛帅却不愿意改口叫隋丽敏“妈妈”，他偷偷对叔叔说：“我的妈妈还活着，我不用把别人当妈妈。我爸爸愿意给别人当爸爸，就让他们腻歪去吧！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都恶心！”

　　两个孩子的天资不一样，丛帅成绩一般，永刚却一直名列前茅。2007年，丛帅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去了一所职业中专。

　　他感觉自己在家里不受重视，就把追求女同学作为安慰和乐趣。

　　读中专的第二年，因为和男同学争夺一个女生动了刀子。学校为了整治校风，做出勒令退学的处理，让丛凤翔气炸了肺。

　　同一年，永刚则成为威海市一所重点高中的共建生（因临场发挥失利，与录取线只差几分），丛凤翔毫不含糊地为继子交了5万元共建费，这让永刚非常感激。

　　2010年春天，丛帅向父亲要10万元钱，说要和人合伙开咖啡店，丛凤翔一口回绝。

　　丛帅生气极了，不顾一切地冲着爸爸大吼：“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为人家孩子掏5万元，眼皮都不眨一下！我要钱是想干一番事业，你却连机会都不肯给我！”

　　丛凤翔耐着性子解释：“你想干一番事业，我不反对，可咱要脚踏实地，不能一口吃个胖子，钱是那么好赚的吗？咱们小城市里有几个人去咖啡店消费的？你先去服装厂实习，以后有合适的项目咱再考虑。”

　　2010年6月底，永刚被济南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

　　他向继父提出想要一台笔记本电脑，丛凤翔满口答应。

　　丛帅也想要，丛凤翔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弟弟要笔记本电脑是为了学习，你要就是玩儿游戏，家里不是有台式电脑嘛！”

　　丛帅向叔叔哭诉：“我爸爸处处讨好继母和她儿子，一心一意给别人当爸爸，他忘记了我才是他亲生的儿子！”

　　丛帅叔叔也劝过丛凤翔不要亏待丛帅，丛凤翔却说：“再婚家庭要保持和谐，需要拿出诚意。丛帅是我亲生的，对他严格点儿，他早晚会理解；继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必须得加倍地对他好，用真情打动人家才行。”

　　02

　　偏心继子，

　　亲子怨恨渐生

　　因为赌气，丛帅不愿意到爸爸的服装厂上班，跑到一家机械设备经销公司做了一年销售员。

　　可因为没有工作经验，不但没赚到钱，反而因连带责任要偿还一笔货款的损失。

　　因为公司要求他必须在两个月之内还清6万元，丛帅想请父亲帮忙。但丛凤翔一口回绝，让他自己打工去还。

　　丛帅委屈地说：“两个月的期限，我打什么工也还不上啊，除非去抢银行！”丛凤翔一听更来气：“有本事你就去抢啊，我眼不见心不烦，就你这个德行，将来老子也指望不上！”

　　隋丽敏在父子间打圆场，领着丛帅去工厂财务科支出6万元钱。但是丛凤翔知道后，却坚决要儿子打借条。

　　他告诉隋丽敏，必须让丛帅吃点儿苦头，自己收拾烂摊子，他才能长记性，少惹祸。

　　而永刚读大学，每年要花两万多元。

　　隋丽敏每月给儿子打生活费，丛凤翔总是嘱咐她：“多打点儿，孩子在外面念书辛苦，不能缺钱。”这让丛帅心里非常失衡。

　　他实在理解不了爸爸胳膊肘朝外拐的行为，怀疑永刚是爸爸的亲骨肉，甚至四处打探父亲和隋丽敏的关系。

　　但两个人早年清清白白，就连妈妈都对他说：“你爸爸和我离异是因为性格不合，不是第三者插足。”

　　丛帅的妈妈不忍心儿子小小年纪就在社会上奔波，她想让前夫出钱，将儿子送到国外留学，丛帅欢呼雀跃。

　　但丛凤翔已经被儿子一系列不靠谱的行为闹得心灰意冷，加上服装行业不景气，他也没能力支付留学的费用。

　　丛凤翔要儿子去鱼粉厂学习，准备把服装厂兑出去，转行做鱼粉生意。因为人手不够，父子俩昼夜加班生产鱼粉。

　　一次为了赶活儿，丛帅连续站了十几个小时，加班到凌晨，迷迷糊糊中，竟然把右手伸进了搅拌机中。

　　经过抢救，丛帅没有生命危险，但他的小手指保不住了。

　　看着儿子残缺的右手，丛凤翔心如刀割，他捶着自己的头，对儿子说：“如果能代替，就让爸爸替你遭罪吧……”

　　经历这件事以后，丛凤翔改变了对儿子的态度，丛帅也变得成熟了，出院后就投入到鱼粉生产中。

　　丛凤翔变卖了服装厂设备，和儿子一起办鱼粉厂。

　　丛帅要经常出门跑客户、挑选原料，三餐都不规律，很是辛苦。由于前期投资大，丛凤翔没给儿子开工资，每月只给他几百元钱零用。

　　丛帅常向父亲抱怨，自己小小年纪就开始养家，要供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念书。

　　而丛凤翔总是安慰儿子：“你弟弟那么优秀，我们必须要供他，你是哥哥，做点儿牺牲是应该的，熬过这一阵儿，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03

　　兄弟争夺女友，积怨一朝爆发

　　终于熬到2013年，永刚大学毕业后回到威海，在一家外企任职。

　　他知道感恩，第一个月发工资，就给丛帅买了衣服，给继父买了两瓶好酒。工作半年后，他又送给哥哥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丛帅因此也慢慢改变了对永刚的态度，兄弟俩有时候还能聊几句，夫妻俩经常感叹，一家人终于苦尽甘来了。

　　2018年元旦，有人给丛帅做媒，介绍了范伶俐。

　　她是公务员，容貌美丽，因为之前在乡下工作，才把婚事耽搁了。

　　两人约会几次后，范伶俐发现丛帅谈吐和素质都很一般，提出分手，可是丛帅不死心，邀请范伶俐到家中吃饭，希望能说会道的继母帮他做做范伶俐的工作。

　　没想到这天晚上，永刚回家了，范伶俐大吃一惊！

　　原来，在2017年国庆节红歌演讲比赛中，永刚和范伶俐分别是冠军和亚军。两人重逢后一见如故，说话非常投机。

　　那天回去后，范伶俐坚决地向丛帅提出分手，对他置之不理。

　　一个月后，范伶俐向永刚表白，永刚为难地说：“这事太尴尬了，我哥是个急脾气，我担心他转不过弯儿来。”

　　范伶俐说：“我和他根本就没开始，他不会再来纠缠的，我就怕你继父对咱们有误会。”

　　永刚说：“继父对我一向疼爱，他如果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肯定会支持我。”

　　两个年轻人很快就陷入了热恋。

　　永刚回家跟继父、母亲说了自己的恋情，两位老人大吃一惊，觉得这个事情太荒唐，但考虑到丛帅和范伶俐在文化修养方面确实差距大，在一起不会幸福，最终默许了。

　　他们嘱咐永刚先不要公开，等丛帅交了女朋友之后再说。

　　然而，丛帅和范伶俐分手后，仍然对她念念不忘。他接触了几个女孩子，都没有感觉，于是又想去追求范伶俐。

　　2018年七夕节，丛帅买了一束玫瑰花去范伶俐单位等候，却看到弟弟永刚和范伶俐相依相偎地走了出来。

　　丛帅在电话里对永刚破口大骂：“我不到20岁就去挣钱供你念书，你就这样回报我吗？”

　　他气呼呼地回家，希望父亲和继母为他主持公道，没想到他们一点儿也不吃惊，还一起说服他放弃范伶俐。

　　丛帅觉得全家人都背叛了他，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感受，整个天都塌了！他在家里大吵大闹，把茶几都踢翻了。

　　看儿子越闹越不像话，丛凤翔呵斥他：“你有完没完？婚姻讲究的是缘分，人家没看好你，父母有啥办法？再说，你是哥哥，就不能让着弟弟?”

　　丛帅见到了这个时候，爸爸还这么偏心，不禁悲从中来：“这些年，我一直忍让，什么都听你安排，但这次，我不会再由你摆布我的人生了！是我先和范伶俐谈恋爱的，我不会罢休的！永刚如果一意孤行，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当天夜里，丛凤翔和隋丽敏一宿没睡。

　　丛凤翔叹着气说：“丛帅反应这么激烈，我担心他走极端。”

　　隋丽敏也怕出事，给儿子打了电话。永刚答应她，近期和范伶俐不见面，以免刺激哥哥。

　　但感情的事情，不是说断就断的。

　　永刚茶饭不思，精神萎靡；范伶俐更是失魂落魄。

　　一周后，范伶俐约永刚下班后见面，被相思之苦折磨的永刚，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当晚，范伶俐和永刚去了一家海鲜坊吃饭。

　　两人正情意绵绵，脸色铁青的丛帅却推门而入，他二话没说就把弟弟掀翻在地，对他拳打脚踢。

　　永刚开始只是抵抗，看哥哥出手太狠也反手还击。丛帅火起，顺手拿起桌旁的水果刀，朝永刚狠狠地刺了一刀。

　　没想到，这一刀竟然刺中了永刚的左腹大动脉，永刚当场被刺死！

　　丛帅意识到自己杀人了，打电话报警自首。

　　案发后，隋丽敏和丛凤翔彻底崩溃了。

　　痛失爱子的隋丽敏3天水米未进，在医院挂水。

　　丛帅生母凑了一笔钱，到医院跪求隋丽敏出具谅解书，隋丽敏拒绝了。

　　丛凤翔也给妻子下跪求情，但隋丽敏坚决要让继子抵命。出院后，她就搬出了丛凤翔的家。

　　丛凤翔仰天长叹：“为这个家我做了那么多努力，明明我已经付出了一切，为什么会落得兄弟相残的下场？”

　　这对曾经恩爱的夫妻，不知道还能否走下去。

　　2019年3月，威海市中院以故意杀人罪一审判处丛帅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专家点评

　　谢际春

　　北京布谷鸟心理咨询中心

　　这是一个多因素叠加后爆发的极端事件，但丛凤翔在教育和亲子关系中的误区却是很多父母共有的。

　　首先是“别人家孩子”现象。

　　即父母老是夸奖别人家的孩子（文中是继子），恨自己的孩子不争气，对他期待高、要求高，过分严厉。

　　小孩子更多是从父母的态度来解读他们爱不爱自己，所以孩子会心生怨气，甚至深恶痛绝。

　　丛帅对永刚的不满、嫉妒、怨恨恐怕早已埋下。

　　其次，我们传统教育一贯要求孩子要学会谦让，

　　比如大的孩子要让着小的孩子；自己家的孩子要照顾、迁就来家里做客的孩子。

　　丛凤翔一味要求丛帅让着“弟弟”，哪怕知道儿子受委屈，是因为在丛凤翔心里把永刚当成客人，所以对他只有讨好，没有要求。

　　再次，丛凤翔对情感关系的概念混淆。

　　爱情讲的是你情我愿，根本不涉及让不让的问题，是范伶俐选择了永刚。如果丛凤翔没有强调丛帅让弟弟的话，他可能不会爆发。

　　最后，此案的特殊性是重组家庭、两个有竞争的男孩，

　　这对父母来说处理难度很大，需要极高的技巧，远超他们的想象和能力，这解释了为什么丛凤翔最后也不明白他付出一切却兄弟相残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