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的经济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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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任何一个大一点的群体，都会有自己生存的经济模式。在古代，或者是采集，或者是农耕，或者是游牧，也可以是农耕辅助以工商。群体规模大了，有了统治机构，就成了国家。没有一个国家或者类国家的群体，是可以靠抢劫来维持的。被我们的史书称之为掠夺成性的游牧民族，其实也就是在受灾之后，才会南下劫掠。

现在的人，也会把历史上的王朝统治者，称为土匪，把他们的定期征收，视为抢劫。但严格地说，这样的征收，无论以何种形式，只要还能让民众能维持生存，可以维持再生产，就跟抢劫有着本质的不同。王朝的统治者，虽然一般不提供今天我们所说的公共产品，比如社会福利，但至少还能维持秩序，压制匪害，提供一定程度上的安全保障，防止游牧民族的侵扰。让其治下的民众，大体有个安全的生存环境。这样做，不是统治者仁慈，而是他们必须让治下的民众，能够持续性地给他们保持供给。而不是不是一锤子买卖，过了今天不管明天。历代统治者都知道，只要让民众自己去生活，他们就能养活统治者，甚至还对“保护”他们的统治者表示感激。相反，土匪的抢劫，是根本不顾被抢者的生存的，甚至为了劫财，可以将人直接杀死。即使不马上杀人，土匪对于被抢者的死活，也是不关心的。除非他们变成了坐匪，直接控制了一片地方，靠这个地方的民众定期缴纳保护费活着。到了这种时候，土匪也就变成了统治者，有了人类可以接受的经济模式。

山寨土匪之所以能靠抢劫为生，而且有时候还活得挺好，是因为这样的土匪还不太多，周围能够正常生活的民众，给他们提供了财源。如果遍地是匪，没有人能够正常生活了，那么，不仅民众会没法生存，连土匪也一样。每到王朝末年，天下大乱之时，都会出现把粮食抢光了，也没有人再种粮食，只能人相食的惨状。人吃人每每是土匪吃百姓，大土匪吃小土匪。隋末大枭雄朱桀说，只要这世上还有人，他们就能活着。可是，待到连人都没地方吃的时候，土匪也就崩溃了。明末李自成百万大军，张献忠队伍多的时候，也有近百万，但败的时候，稀里哗啦，连个响都没有，就是这个缘故。这样的流寇，即使建立了政权，也是走到哪儿抢到哪儿，没有自己可以持续生存的经济模式，是没办法持久的。

当然，强悍的统治者，也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方式生存，把民众抢光之后，再将他们圈起来，使之变成他们的奴隶，用人暴力管束看押，强迫他们劳动，生产他们所需的粮食和物质。不管挂什么招牌，庄园什么的，都是所谓的奴隶制，历史证明，这样的经济模式，是最低效，即成本最高，收益最小的经济模式。如果没的比，没有竞争，那么关起门来，倒也可以维持，开始一旦遭遇竞争，这样的模式，就会崩溃。

一句话，无论什么时代，不让人们自主地生产，拥有自己的财产，还能保有一个发家致富的梦的社会，是没有生机的。如果看见百姓有钱就眼红，放任抢劫，那么原来可以维持的经济模式，就会被破坏，当简单再生产都无法维持的时候，社会离彻底崩溃，也就不远了。

抢是件挺过瘾的事儿，却是件为丛驱雀，为渊驱鱼的事儿。世界上没有靠抢发家的大亨，没有靠抢来维持的正常国家，抢完了，过把瘾就得死，不仅被抢的人死，抢人的人也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