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高三季节：血案发生在逼仄的寄居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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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父亲为了回报昔日恩情，接纳凶手住进家中，和自己儿子一道备战高考，谁知却换来儿子被杀的噩耗!

　　2011年秋，黑龙江齐齐哈尔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一起高三复读生杀死同班同学的命案，令人意外的是，死者的父亲与凶手的父亲是有着生死之交的挚友，死者父亲为了回报昔日恩情，接纳凶手住进家中，和自己儿子一道备战高考，谁知却换来儿子被杀的噩耗!

　　笔者通过采访办案民警和当事人，试图寻找血案背后让人嗟叹的沉重缘由……

儿子高考失常，父亲苦心托同窗异地复读

　　2010年6月25日，是黑龙江省公布应届高考成绩的第一天，齐齐哈尔市克东县柯正富一家格外沉闷。柯正富是克东县一所中学的物理老师，儿子柯宁是自己学校高三应届毕业生，通过查分，读理科的柯宁发挥失常，只考了527分，比预估分低了近30分。

　　看到父亲瘦小的背影蜷缩在书房一隅轻声叹息，柯宁的心都碎了：父母在自己9岁时离了婚，是体弱多病的父亲把自己从小带大，不爱言笑的父亲把关爱都倾注给了自己，但高考发挥失常怎对得住父亲呢?柯正富的内心也备受煎熬，他在事业与婚姻上都不算顺遂，但一直以来，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1992年4月出生的柯宁是父亲所在学校的尖子生，他们父子一直暗自铆劲，要考取一所国家重点大学，可眼下，愿望无法实现了，527分刚过二类院校的分数线。

　　然而十多天后，柯正富的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他对儿子说：“这次你遇到贵人了，爸爸的一位大学同窗在龙江县一事业单位当领导，肯帮你联系当地一所市级重点高中复读。你到异地复读很好，换个新环境，压力会少很多，旁人问起，我就说你去外地读大学了!”柯宁明白父亲的苦心，点头答应：“爸爸，明年此时一定让您听到好消息!”

　　于是，父子俩放弃了填报高考志愿。邻居们每每问及柯家父子高考成绩，一向忠厚的柯正富却谎称儿子考取了哈尔滨工程大学。柯宁几次返校时，也听父亲向同事提及那虚构的荣耀：“通过在教育部门的同学帮忙，儿子入读了哈尔滨工程大学扩招的专业!”

　　柯宁皱眉说道：“这么讲会穿帮的!”柯正富却理直气壮：“我就是要你听到爸爸对外撒谎，给你压力!让你通过一年的努力帮爸爸圆谎!”

　　8月初，柯正富送儿子去龙江县备战高考。柯正富的大学同窗余祖高在县里一家高档酒店热情款待了父子俩。余祖高生于1964年7月，比柯正富小1岁，他的儿子余文虎生于1993年3月，比柯宁也小1岁。席间，余祖高对着柯宁慨叹道：“你父亲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读大二那年夏天，寝室几个兄弟相约去水库游泳，我逞能游到河心抽了筋，是你父亲冒死把我拽上了岸，本以为这辈子都报不了这恩情，没想到机会来了，我把你弄到我儿子入读的中学，还特意让你们哥俩读高三同一个班!”

　　余祖高要柯宁住到了自己家中。对于儿子的学习，柯正富盯得很紧，几乎每天都给儿子打电话询问，有时还给柯宁讲解物理习题。一次，柯正富在电话里给儿子讲了一个多小时的作业题，一旁等着打电话的余文虎不耐烦了，嚷嚷道：“哎，有完没完，你们父子每天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聊，况且也影响了我复习!”柯宁只得匆匆挂了电话。

　　十几天后，柯正富接到儿子的诉苦电话：“爸爸，我住在余叔家不方便，我和余文虎睡一间房，他老嫌我看书太晚影响他睡觉，我想搬到学校寝室住!”柯正富劝儿子：“余叔那么热情，你多住一阵子再提搬出来的事吧!”9月初，柯宁在开学摸底考试考了全班第七名，柯正富十分欣喜，在电话里对儿子叮咛了一通。挂了电话，柯宁却想哭。

　　可谁想柯宁本已走上正轨的复读心态却被一些小插曲给扰乱了。9月中旬的一天，学校难得放假，余文虎在家蒙头睡懒觉，柯宁已在客厅做起了习题，一旁的余祖高忍不住进卧室叫儿子起床学习，柯宁听到余祖高在卧室对儿子说：“你看看人家，考全班第七名还那么刻苦，你才考二十几名，怎么不学点?”余文虎却很不耐烦地顶撞：“有什么好学的，学他复读吗?他多读了一年，考得好很正常!”余文虎的话如同偷袭的冷箭，疾速刺中了柯宁心中的禁区，他龇着牙攥紧了拳头，恨不能进去狠揍余文虎一顿。

　　9月底的一天早上，柯宁无意看到余文虎的母亲熊蕾把一只煨好的乳鸽放进儿子的饭盒，她还颇为不悦地对丈夫说：“这孩子住在家里，害我给儿子弄点营养品也得偷偷摸摸，况且儿子说与他共用卧室影响了正常起居!”余祖高连忙打断了妻子的话：“小宁的父亲对我有恩，你不要再嘀咕这些闲碎话!”

　　国庆节期间，柯宁回了一趟家，看到父亲弄好一桌饭菜慈爱地看着自己，泪水倏然而下：“我不想住余叔家了，想搬出来!”柯正富却提醒儿子：“余叔对你那么好，是你的贵人，你老提搬走会让人家很不好想!”父亲的劝慰像一瓢冷水倒进柯宁翻腾的内心。

儿子成了“不速之客”，那逼仄尴尬的高三寄居时光

　　为了让儿子在余家生活得更舒心，柯正富每个周末坐长途车赶到余家来看望儿子，还给余文虎带来很多食品。一次，柯正富给儿子和余文虎各买来一套运动服。柯宁第二天就穿着去上学了，但余文虎却将这套衣服扔进了衣柜。一天，熊蕾帮准备洗澡的儿子拿换洗的衣服，她无意提及那套运动服，便说：“其实你在家可以穿一下嘛!”余文虎却说：“那衣服太土气，再说穿着别人还以为我跟柯宁是双胞胎呢!”那不屑的话语如利刺扎进柯宁的耳膜!隔膜与疏离让柯宁变得更谨小慎微，他在余家吃饭不愿多说话，也不好意思多盛饭菜;在卧室看书复习得迁就余文虎，余文虎随时会关灯睡觉;更让柯宁苦恼的是，他觉得自己得了幻听，总听到余家人在小声谈论他……

　　这些生活中不必要的杂念，像藤蔓缠绕着柯宁的思绪，他上课开始分神，高三的11月份调考，柯宁只考了全班第18名，而余文虎却考了第14名。柯宁的心无比焦灼，他对同桌夏文胤说：“见鬼，竟然连余文虎都没考过，真没活头了!”这样的成绩，柯宁怎敢向父亲开口。可柯正富却在月底到余家来看望儿子时，从熊蕾口中得知了两个孩子的成绩，如同被当头棒喝。

　　见到儿子，柯正富怒不可遏：“你可能耐，越读越埋汰，你说这样下去高考还咋整呢?我四处撒谎，称你考上了哈工大，就是相信你能帮我捞回这张老脸，你真的不管不顾吗?”柯宁已泪如雨下，啜泣着讨饶：“我抓紧时间把成绩赶上去，您别生气了!”2010年12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柯正富带着儿子爱吃的卤菜赶到了余祖高家。他再次从熊蕾口中得知柯宁近期的考试成绩仍旧不理想，他长叹一口气：“余弟，我真不知让儿子复读是对是错，这样下去，他恐怕连上次高考的分数都不如!”余祖高劝慰道：“别急，总有办法，我有几个朋友都在想办法为孩子争取大学的自主招生指标!”柯正富深知拿到大学自主招生指标，就意味着高考分数线降低20-30分，这是考上好大学的极佳途径，柯宁去年高考就因为是普高生而未获得重点大学自主招生的考试资格。一向吝于求人的柯正富苦苦哀求起余祖高：“余弟，你的资源和门路广，一定帮忙关心一下小宁呀!”余祖高满口答应：“放心，文虎和小宁是捆绑在一起的兄弟!”

　　摸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柯正富叮嘱儿子：“你一定不能搬出余叔家，你要多尊重他们一家人，他不仅现在是你的贵人，说不定对你考上好大学也起到决定性作用!”柯宁听父亲细说了缘由，默然点头。

　　柯宁试着讨好余文虎，为他铺好床，打好洗脸水和洗脚水，并等他一起上下学，中午为他到校食堂打饭菜……可大约十天后，柯宁满怀期待的心却跌至了谷底。一天放学回家后，余祖高给了余文虎一套申请表格，并让他填写。柯宁一看才知道是申请两所重点大学自主招生考试资格的申请表!第二天，柯宁魂不守舍地熬到放学，然后给父亲打电话：“余叔根本是嘴上说一套，他哪有闲心管我考大学!”柯正富急忙说：“别瞎说，你余叔一定是遇到难处了。”

　　话虽这么说，当晚十点钟，心里焦急的柯正富风尘仆仆赶坐最后一趟长途汽车到了龙江县。一进余家门，他就开门见山地说起此事，余祖高连忙赔小心：“柯兄，这事还没来得及向你解释，我几番打听得知，现在全国重点大学自主招生考试只允许应届生报名，小宁是复读生，无法报名!”柯正富一听此言，瘫软在沙发上，余祖高安抚道：“别急坏了身体，今晚就在我家休息，我这几天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小宁的学籍改为应届生!”柯正富抓住余祖高的手恳求：“余弟，你一定给想想办法，小宁的前程再也输不起了!”

梦想落空矛盾激发，儿子酿血案父亲一跪怎能赎罪?

　　此后，柯正富往余祖高家跑了五趟，每次都是打听儿子学籍变更的事。余祖高也理解老同学的心情，暗地里四处托关系，还请人吃饭好几次，但根本行不通。月底的一个周末，柯正富急得将3万元积蓄拿到余家，央求道：“余弟，自主招生考试报名12月底就结束了，你赶紧托人想想办法!”余祖高连忙把钱退还给柯正富，说道：“我没有一天不为小宁的事想法子，别着急!”送走柯正富后，熊蕾非常恼怒地对余祖高说：“那个柯正富，儿子考大学应该多要儿子努力才对，他却把宝往你身上押!”在里屋的柯宁听到此言，浑身一阵燥热!

　　事实上，正是柯正富过于强求为儿子高考“保驾护航”的偏执举动潜移默化影响到了儿子。自尊心和自信心受损的柯宁在12月份的调考竟降至全班二十几名，柯正富又在几天后接到余祖高的电话，告知他实在没办法让柯宁以应届生名义报考自主招生考试!

　　2011年元旦期间，柯宁回了趟家。看到父亲形容瘦削，柯宁不敢大声吸气。那一夜，父子俩郁闷得都没吭声。回到余家，柯宁几乎每天晚上都听到余祖高打电话为余文虎打探自主招生考试的事，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不禁暗想：一直以来从未听到余叔帮自己打探自主招生考试的电话，更可气的是他当着父亲的面总说会尽全力，这些话无形燃起了父亲的热切希望，可他几乎用不作为的方式践踏父亲的期盼……想着想着，柯宁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一夜未眠。

　　1月下旬的一天早晨，熊蕾特意为柯宁准备了一碗鸡汤，并一脸和蔼地说：“小宁，听文虎说你们年级今天搞体能结业测试，文虎明天要参加一所高校自主招生考试，你今天就帮他考了‘1500米长跑’和‘引体向上’吧!”柯宁冷冷地说：“我也要考，哪有气力再帮他考呢?”熊蕾快人快语：“你是借读生，不用那么认真，再说你帮文虎考个达标就行了!”在上学的路上，柯宁愠怒得直咬牙：“凭什么，你们的儿子养精蓄锐去参加自主招生考试，我和爸爸被你们家像小丑般戏耍，还得为余文虎做嫁衣!”

　　当天，柯宁考完了体能测试后径自去了学校食堂复习，余文虎没找到柯宁，只得硬着头皮考了所有项目。回到家，余文虎把柯宁的“表现”告诉了父母，熊蕾听了大为光火：“他就是一白眼狼，心术不正没什么好结果!”在里屋看书的柯宁忍不住出来辩解：“替考是要被处罚的!”一旁的余文虎揶揄道：“你一个复读生妄想以应届生名义报考自主招生考试，难道就不怕处罚了?”余文虎犀利的诘问让柯宁如无路退让的困兽，只能吞咽屈辱的泪水。

　　几天后，学校放寒假，柯正富来余家接儿子。当天余家只有熊蕾在，柯正富礼节性向她打招呼，熊蕾懒得搭理，末了意味深长地问：“你儿子走了还会来吗?”柯正富赔笑道：“肯定是小宁闯了祸，都怪我没教育好，请弟妹包涵!”柯宁正要张嘴理论，柯正富随即给了他重重一耳光!回到家，柯正富没好气地说：“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对得起我的心血吗?”父亲的话让柯宁无言以对，委屈的泪水却潸然落下。柯正富打过、骂过儿子后，几天寝食难安。想到儿子满眼的泪水和熊蕾爱理不理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让儿子寄居余家实属下策，遂向余祖高提出让孩子在学校附近就近租房冲刺，余祖高在一番挽留后，也不再强求，于是柯正富通过房屋租赁公司租了一个学校附近的三十平米的房子。

　　2月15日下午自习课，柯宁正伏案做题，余文虎到他面前敲了敲桌子说：“你是不是把我的两本复习资料从我家拿走了?”柯宁头也不抬：“没有!”余文虎讪笑道：“你拿走也白搭，还不是越考越糊!”柯宁愤懑地拿起一本厚厚的字典朝他砸去，余文虎被砸中了面部，鼻子顿时流出血来，余文虎被激恼了，他当着同学的面大声呵斥道：“柯宁，亏我爸爸把你搞来复读，你就这么报答他?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亲四处招摇，称你考取了什么哈工大，又想让你以应届生名义撞骗自主招生考试……”“够了，你闭嘴!”柯宁哭喊着打断余文虎的话，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

　　当天晚上，两眼红肿的柯宁来到教室上晚自习。大概晚上8点左右，他走到余文虎桌前说：“我是拿了你的复习资料，就放在我的租住房里，我还给你算了，下了自习你去拿吧!”当晚9点，晚自习结束，余文虎跟着柯宁来到校外的租住房里。

　　余文虎在外屋等候，柯宁在内屋佯装寻找复习资料，他趁余文虎不备，拿出从壁柜里找到的一把铁锤，冲向余文虎，朝他的脑袋重重敲了四下，余文虎还来不及反抗就倒在地上。柯宁骑在余文虎身上，用双手狠狠扼住他的脖子，直到他没了气息。凌晨1点多，柯宁将余文虎的尸体拖至洗手间内，再用厨房的一把菜刀对余文虎的尸体进行了肢解，并用走廊杂物堆里的一个编织袋装好尸块，随即将装着尸块的编织袋丢弃到隔壁一栋楼房顶层的水箱水泥架底座下面。

　　2月16日一早，柯宁照常到校上课，并参加了两门考试。当天下午，由于儿子一夜未归，手机也一直关机，焦急的余祖高夫妇向警方报案。办案民警通过走访调查，很快将嫌疑目标锁定为柯宁，并于17日上午8时到教室传唤柯宁，随后在其出租屋内发现大量血渍，通过对现场勘查，于当天中午发现了装有余文虎尸块的编织袋。在犯罪嫌疑人供述的过程中，警方了解到，悲剧的酿成系柯宁长期饱受升学压力和寄人篱下的困扰，积郁在心，出现严重的抑郁症，他与同学的冲突是个导火索，引发了他积蓄的全部愤怒，导致他最后的崩溃。在警方告诉柯正富这一切时，柯正富这才彻底明白儿子积压的深层压力竟源自自己，不禁嚎啕大哭：“孩子，是爸爸坑了你啊!”

　　得知真相，余祖高夫妇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当柯正富跌跌撞撞走进昔日老同学的家，看到余祖高一夜白头，他才敢相信无情的命运把他和经历过生死的挚友推至终身都无法面对的逼仄惨境，不禁双脚一软，跪下来，痛哭着：“对不起，是我造孽啊……”

　　[编后] 对于家长来说，望子成龙的心态是自然的、可以理解的，但不能对孩子施加过多的压力，让其背上过于沉重的包袱。本文中的父亲，在孩子高考发挥失常的情况下，出于自尊和面子的考虑，对外谎称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暗地里却将孩子异地转学复读，这无疑给孩子尚稚嫩的心灵施加了无形的压力;复读时又藉着自己有恩于大学同学，让孩子成为别人家的“不速之客”，使孩子面临与另一少年逼仄相处的窘境。这样不明智选择的结果，埋下了后患与矛盾，使孩子长期紧绷的弦一触即断，最终导致悲剧的爆发。

　　其实，如果为人父母者更为通达一点，视野开阔一点，把孩子送进普通一点的大学或者专科院校，孩子可能不够卓越，但更为快乐、从容，这何尝不是未来成功与幸福的基石和保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