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不设女秘书

xlyyj

（小说）

良嘉和村的几十年里，已经换了三任村长，而每一任村长，都要为设不设村务女秘书争论一番。

第一任村长，年轻时练过拳脚，在军阀张宗昌的部队里吃过军饷，部队打散后回村当过杀猪匠，带领村里人逮过祸害庄稼和牲畜的野猪和狼，尤其是打过曾到村里来烧杀抢掠的土匪，使村里人过上了平安稳定的生活，大家伙称他是大英雄、大好汉、大救星，自然选他当村长。

这村长别的也就罢了，最让人物议的是好那一口——女色。村长有一天到村里挨家挨户检查工作，看到村西头老杨家十八岁的大闺女长得很俊俏，竟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目光就像蛇信子一样在人家的脸蛋上、胸脯上、大腿上、屁股上撩来撩去，别人跟他说话，他像没听着一样。回到村公所里，他木呆呆地发愣，几天里吃不好睡不香。这一切被跟随他的联防队长看在了眼里。

一天，在村务会上，联防队长提议道：“我认为，咱们村应该设置一名村务女秘书。”村长听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副村长、会计和几个小组长面面相觑，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会计说：“村民们老抱怨咱们收的税、费、捐太多，负担太重，再进一个人，开资又得增加。”妇女主任接过话说：“咱们不能光算经济账，还要算政治账，多个人固然增加开销，但人多力量大，给村民服务更周到更得力，更能赢得村民的拥护啊。”一个小组长说：“干嘛要个女的，要个小伙子岂不更好，跑个腿干个力气活是没说的。”联防队长瞪了那个小组长一眼：“小伙子毛手毛脚冒冒失失，怎能干好办公室的事务？”有人用脚轻轻蹬了一下那个小组长，小组长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说话了。

妇女主任说：“这个村务秘书呀，还真得小姑娘不可。像写写算算、盖个公章、发个公文、贴个告示，女孩子心细有耐性；像迎来送往、招待客人，女孩子嘴甜，招人喜欢。这哪是大小伙子干得了的呀？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瞟了一眼村长说：“咱们敬爱的村长过去为保咱们村一方平安，立了汗马功劳，现在又为咱们村脱贫致富日夜操劳，经常回不了家，工作在村公所，夫人又不在身边，没人照顾村长的生活起居，给他做饭洗衣服，老这么下去，能行吗？”

村长一脸受活的表情，嘴上却说道：“我看还是不要设了吧。个人的事再大都是小事，村上的事再小都是大事。我个人的困难我会克服的。”联防队长正色道：“那怎么行？设个村务女秘书完全是工作的需要。只有让她把村长的生活照顾好，村长才能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地投入到村务工作中去，才能带领咱们打土匪打土豪，分田地搞生产，过上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妇女主任也说：“对呀，确实是工作需要，不是让你搞特殊化的，更不是让你搞腐败的。”联防队长说：“咱们村长是那样的人吗？”他们这么一说，众人附和道：“早就该设置了。”“应该应该，完全应该。”

村长无可奈何地说：“唉，看来我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

联防队长说：“还是咱村长作风民主，从善如流。”然后拍了拍手掌，朝门口大声说：“进来吧！”推门进来一个大姑娘，穿了件枣红色的花衣服，虽然脸上挂着很不自然的笑容，但眼泡是红肿的，看样子哭泣过，这倒有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意味，更增添了一股娇媚。她正是杨家大闺女。村长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抹潮红浮在了脸上。

杨姑娘向村长欠了欠身，说道：“小女子愿意服侍村长。”村长故作嗔怪地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咱们都是为村民服务的，都是为村民谋利益的，不能说是为我一个人服务，懂了吧？”杨姑娘点了点头。

开罢会议，联防队长和妇女主任给杨姑娘交待了工作，要求照顾好村长的生活，做村长的贴心人，然后大家就散了。

村公所里只剩下了村长和杨姑娘。吃罢晚饭，天已经黑了，杨姑娘的窑洞里亮起了灯。村长在外面喊道：“小杨，咱们谈谈工作。”随即就进了窑洞。过了一会儿，窑洞里的灯灭了……

村长把女秘书换得还挺勤的，两三个月就会换一个。刚来的时候，姑娘们一个个水灵得像水仙花，走的时候，却像残花败柳，有的还挺着个大肚子。

色是刮骨钢刀，村长再壮实威猛的身子骨，也经不起长年累月天天折腾。最后，村长被淘虚了身子，精尽人亡。

第二任村长，是原来的副村长。

这个村长还算老实正派，上任后兴利除弊，干了些实事，像减免村民的税赋，带领大家兴修水利、开垦荒山、贩运山货、兴办实业，还延请教师开办新学，教小孩子们学知识学文化。村里气象焕然一新，村民们的生活也得到了改善，都对村长翘起了大拇指。

村长最重要的一个举措是，取消了村务女秘书。

当村长在村务会上提出这个建议时，大家都很惊讶，心里说怎么还有不吃腥的猫，该不是故意试探我们吧。妇女主任说：“那你的生活怎么办？没人打理你的生活，帮你洗洗涮涮、缝衣做鞋，你怎能有功夫投入到村务工作中去？”村长摆了摆手：“我的生活我自理，还有娃他妈，不需要别人打理。”联防队长说：“设置村务女秘书是老村长的决定，这个不能随便改变吧。”村长斩钉截铁地说：“不管是谁的决定，只要是不合适的，那就得坚决改！”村长又气愤地说：“大家都心知肚明，村务女秘书是个什么角色，你们都不怕村民们骂咱们荒淫腐败，戳咱们脊梁骨?!”会计说：“村长说得太对了！有弊端的、不合时宜的东西，该改就得改，不管它是谁定的。这要形成一个制度，以后按这个执行。”其他人也说：“对对对，革故鼎新，顺应潮流！”“村长严以律己，不搞特殊！”“决策英明，村民拥护！”妇女主任也来了个急转弯：“就是嘛，要保护女权，大姑娘也不能随便被人操。”说得大家都笑了。

最后，形成一个决议：村里不再设置女秘书。

村长干了四五年，渐渐厌倦了公务，又觉得与联防队长和妇女主任等不是一路人，搭班子共事不是很顺心，他曾做过私塾教师，觉得还是读书做学问有意思，便辞了村长职务，钻进白鹿书院研究起了《关学》。村长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村民们夹道送别，送苹果送核桃送鸡蛋。村长接过人们递来的一碗醪糟，一饮而尽，洒泪分别。

第三任村长是第一任村长的堂侄。

忘了说明，这村长虽说是村民选举的，其实是乡上指定个候选人，村上走个过场。老村长的堂侄跑了跑关系，就这么当上了村长。

新村长还真有他堂叔之风，做事专断、剽悍、老辣。上任伊始，抡起三板斧，点起三把火，着实让村里人耳目一新。他先是玩反腐运动干掉了村会计，说是村会计贪污了五十万袁大头，造成了村财务亏空；再干掉了联防队长，说他横行乡里鱼肉乡民；又把各小组长等几乎换了个遍，把自己的亲信都安插进了村委会和其他重要位置，使大大小小的村官陷入了恐惧中。他还给村民们描绘了一幅美景：将来顿顿有鲍鱼、天天有燕窝、家家住洋楼、户户开小车，类人的命运共同体，把村民们撩拨得眼热心跳。

也许是血统，也许是基因，新村长也有他堂叔的嗜好，见了男人横眉冷对，见了美女眉开眼笑，常常与大姑娘小媳妇谈论工作到深夜。

在一次村务会上，妇女主任提议道：“咱们村里应该恢复设置村务女秘书，以便更好地开展工作。”村长不动声色地说：“这样恐怕不好吧。”随即用目光打量着与会的人员，似乎在征询大家的意见。新任的联防队长说：“这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村务繁忙，需要增加人手。”新任的会计说：“设置村务女秘书，是培养选拔女干部的需要。”一个小组长说：“一看到村长日理万机忙里忙外，吃不好睡不安，我就心疼，强烈要求设置村务女秘书。”妇女主任说：“是呀，只有女秘书协助嫂夫人把村长生活照顾好，村长才能心情舒畅，有精气神带领大家发家致富对不？”另一个小组长说：“过去的皇帝还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三千佳丽呢，凭啥我们敬爱的村长就只能守着一个……”当他看到村长嗔怒的目光，忙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改口说：“我该死我该死，说错了，我是说，完全赞同设置女秘书。”

村长说：“这是上一任村长定下来的规矩，不设女秘书的，咱们改了，不妥当吧。”其他人反驳说：“规矩是人定的，人也可以修改的嘛。”“其实这个规矩是咱们可敬可爱的第一任老村长定的，咱们改回去，是对老村长的尊重，对老村长最好的怀念，这叫恢复光荣传统。”“是呀，过去好的经验和做法，被后人改来改去，全都改糟了，还不如恢复以前的呢。现在不是提倡弘扬传统文化吗？”“有的村虽然不设女秘书，但咱们要看咱们的村情，不学他们的样子！”人们振振有词，居然驳得村长哑口无言。

村长又说：“咱们要充分发扬民主，还要听听群众的意见，看群众答应不答应。”人们纷纷说：“我们是群众的代表，我们的意见就是群众的意见。”“您的满意度、支持率高达99.876%，只要是为了村子为了村民，群众百分之百地拥护！”“凡是老百姓赞成的事，我们就要抓紧去办！”

村长心安理得地说：“既然设置女秘书的规定是老村长定下的，如果咱们不遵循，就是对老村长的背叛；既然村里百姓都同意，如果咱们不执行，就是对民意的违逆。那么，恭敬不如从命，设就设吧。”

第二天，村公所就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女秘书。

当天晚上，吃罢晚饭，村长腆着大肚子，一跩一跩地到朋粒园女秘书的窑洞谈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