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子赴港读书输光人生，悲情父亲武汉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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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武汉市洪山区商业楼里，一名中年男子从10楼凌空跳下，当场脑浆崩裂，气绝身亡。

　　经警方查实，这名叫张汉武的男子原是武汉一位成功的职场人士，但他为了送子赴港读书，已移居香港3年。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位正值壮年的男子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人生?笔者通过深入采访警方与当事人家庭，最终还原了这个让人喟叹深省的家庭悲剧……

　　拥抱久违的父爱，只是为了独生子赴港读书

　　张汉武生于武汉，在他儿时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父亲的印象。只从母亲零星的讲述中得知，妹妹张香刚出生不久，父亲张良就远赴广东工作，随后偷渡去了香港，再也没有回来。那时他只有四岁。兄妹俩靠母亲捡废品、为别人洗衣服拉扯长大。在那个特殊时期，父亲的“叛逃”是兄妹俩无法洗刷的“污点”。加之家境贫寒，兄妹俩受尽冷眼与歧视。但艰苦的日子，养成了他俩坚韧的性格。

　　张汉武考取武汉市财校，毕业后进入武汉一家仪表公司销售部工作。三年后，和比他小两岁、在一家冷冻食品公司工作的刘美丽组建了家庭。随后，儿子张铭出生，自此，张汉武似乎看到了家庭的曙光。然而，好日子刚开始，母亲却患上了股骨头坏死，从此瘫痪在床。母亲卧床几年，张汉武夫妇悉心照料，倾其所有为其治疗。直到几年后母亲因乳腺癌病逝，身上没有生过一个褥疮。

　　对儿子，张汉武也是一个慈父。无论工作多么繁忙，他都坚持骑自行车接送儿子上学。周末更是全身心地陪伴儿子。儿子读到中学后，张汉武每天都陪他学习至深夜，但张铭学习成绩一直不理想。张铭初中毕业，因中考成绩不佳，只能就读普通高中，张汉武四处求人才把张铭送进某重点中学高中部借读。然而在强手如林的重点高中，张铭起初还勉强坚持，到高一下学期就出现厌学倾向。“孩子将来怎么办”成了张汉武夫妇难以释怀的心病。

　　某年的中秋节前夕，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突然敲响了张家的门，面对张汉武夫妇诧异的神情，老人老泪纵横：“孩子，我叫张良，我是你爸爸啊!”爸爸这个称呼对张汉武是那么陌生。看着消失了近40年的父亲，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爸爸?你还有脸用这个称呼?”张汉武悲愤交加，“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留下张良在门外痛哭失声。

　　原来，当年年轻气盛的张良在同乡的怂恿下，抛弃妻儿偷渡到了香港，因为没有香港身份，只能靠打“黑工”艰难度日，起初还常常给妻子写信，寄些生活费。后来因返乡无期，几年后他又与一位广西老乡建立了家庭。随着两个女儿相继出生，生活更加窘迫，张良自顾不暇，渐渐与武汉的家人失去了联系。现在张良夫妇已经退休，两个女儿也已长大成人并在加拿大定居，对远在武汉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的牵挂和负罪感，常常让张良寝食难安。张良对自己犯下的过错痛悔不已，悄悄留下6万元人民币，黯然离去。

　　时隔不久，妹妹张香来看哥嫂，得知父亲曾登门拜访的消息，急切地问：“他留联系方式了吗?”“留了又能怎样?他那样的人也配做父亲?谁会和他来往?”张汉武余怒未消。“哥，你怎么那么傻。按张铭的成绩最多考个大专，将来就业会非常困难。如果去香港读书情况就大不一样，那里竞争远没有内地强，但大学的世界排名却很靠前，毕业后回到内地就业会很有优势!”妹妹的分析让张汉武眼前一亮，但想到几十年来亡母承受的孤独和艰辛，还是摇头。

　　升入高二后，张铭学习更加吃力，期中和期末连续两次考试都是全班倒数排名，儿子的成绩通知单对张汉武夫妇无异于当头棒击。他们不得不承认，再这样下去，儿子连大专都考不上。一天晚上，刘美丽对丈夫叹道：“汉武，想想办法吧。”“想什么办法?难道你也让我去求那个人?”“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张铭前程重要?你不为儿子着想，不也一样是不称职的爸爸!”张汉武被噎得哑然无语。

　　经过几天的痛苦挣扎，张汉武终于在妻子和妹妹的劝说下，与张良取得联系，邀请他回武汉过年。接到儿子张汉武打来的长途，张良既意外又惊喜，他立即告别妻子，当日就飞抵武汉。

　　张良到汉后，张汉武开门见山地说：“你的过错害了妈妈一生，本来发誓永远不和你来往，但孩子的学业和前程对我非常重要。因此只求你帮我这一件事，将张铭办到香港读书。”通过几天的相处，老人看到张铭除了上学就是玩电脑游戏，且自理能力很差，并不适应去香港读书，因此试探着说：“你们想好了吗?在香港读书费用很高，而且张铭的英文和粤语恐怕……”话未说完，张汉武已经皱起了眉头：“放心吧，我们只是借你一个身份，不会拖累你的。”

　　张良不忍伤害失而复得的亲情，看到张汉武决心已定，也不便再说什么。就这样，几天后祖孙三人前往市出入境管理处咨询，张汉武完全符合“赴港照顾老人”类别要求，还可以携行一名未满18周岁子女。不久，张汉武父子办理了赴港定居手续。

　　儿子赴港舍本求末，伴读父亲苦不堪言

　　能获得香港公民身份是无数人羡慕的事情，但张汉武夫妇心中却五味杂陈。香港消费水平高，为了筹备巨额生活费、择校费，夫妻俩倾其所有，还借了妹妹五万元，张汉武父子终于登上了飞往香港的班机。然而当父子俩步入张良的家门，却彻底失望了。张良虽然家住九龙旺角最繁华的地段，但房子却是位于一幢回廊式的旧楼体中的老屋。总面积仅30多平米，分为两室一厅，既没有书房也没有阳台，每间卧室只有一张床的宽度，陈设也非常陈旧。“爷爷，这就是你的家吗?”看着张铭失望的神情，张良苦笑：“全香港有三分之一的人租住在这样的公屋里，还有五分之一的人买居屋(类似内地的经济适用房)住，因此几代人挤住这么小的房是很平常的事!”

　　尽管张良和妻子把自己的卧室让给张汉武父子俩居住，自己换到更狭小的客卧，张铭还是感到非常别扭，常常向父亲抱怨：“好不容易来了香港，怎么感觉像是住进了贫民窟?”张汉武只能好言安抚：“这里只是你发展的平台。只要你好好学习，考一所像样的大学，我们受几年苦也值得。”安顿下来后，张汉武父子就跟着张良四处奔波，终于通过入学测试，被一家公立中学接收，但因张铭的英语和粤语基础太差，被降级入读中四(相当于内地高一)年级。张汉武安顿好儿子后，即将返回武汉工作，临行前他对张铭百般叮咛：“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为了儿子能得到更多的照顾，他还破天荒叫了张良一声爸爸：“张铭这孩子从小没离开过我们，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然而，事态并未向张汉武夫妇希望的方向发展。香港中四课程共有9门，除了中国语文、英语运用、数学、物理、化学外，还有通识教育课等香港特有的科目。本来张铭在国内的学习成绩就很一般，对这些陌生的新课程更是一头雾水。入学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张汉武接到儿子的电话：“爸爸，这次我中文考试不及格!”张汉武一听大发雷霆：“你怎么连中文也考不过，十几年的汉语白说了吗?”张铭也是满腹委屈：“我只会写简体字，考试却要求写繁体字，结果扣了很多分!”张汉武气得不住地摇头。

　　张铭面临的考验远不止繁体字。在香港的中学，英语、粤语与中文处于同等地位，课堂上师生之间一般都要用英语提问和沟通，而同学们平时则主要用粤语交流。张铭完全不懂粤语，英语听力又很差，因此上课根本听不懂老师讲课，下课后也无法与同学交流。张铭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压抑。

　　时隔不久，张铭与张良夫妇也出现了种种矛盾。张家虽然并非大富之家，但张铭从小还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来香港后，他学着自己洗袜子和内衣，但一些娇生惯养的坏毛病却不容易克服。吃饭时挑挑拣拣，遇到不爱吃的饭菜经常吃不了几口饭。张良和妻子半生都过着贫寒的日子，对张铭的做法很看不惯，忍不住说了他几句，张铭立即拨电话向爸爸诉苦：“爸爸，我要回武汉，他们对我一点都不好。”张汉武不在儿子身边，本来就非常担心，听到儿子的哭腔，更是信以为真：“他连一个好父亲都没有做到，怎可能做一个好爷爷。儿子，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圣诞节爸爸接你回来度假。”

　　香港的教学氛围相对自由，以自我管理为主，学生是否缺勤老师不会干涉。为了不去教室里受罪，张铭经常逃学，有时甚至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上一整天。张铭中四结业考试，4门功课亮起红灯，学校决定对他降级处理。张汉武惊呆了，立即赶往香港。看着儿子的成绩报告，张汉武气得浑身颤抖。“为了你能来香港读书，爸爸妈妈花了多少钱?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张铭跪在父亲面前痛哭失声：“爸爸，我不是不想学，是不适应。我会努力的，你不要伤心!”

　　尽管儿子的表现令人失望，但张汉武夫妇还抱有些许幻想。他和妻子商量后认为，儿子学习成绩差可能因为无人管束。痛定思痛，他决定辞掉工作去香港陪读。经过多年打拼，张汉武已升为部门经理。得知这个消息，亲友一致反对，妹妹也劝他：“哥，为孩子寻找更好的出路是对的，但不能把自己的生活也搭上。你辞职后一家人靠什么生活?”但张汉武夫妇认为，只要儿子能考取名牌大学，一切都是值得的。

　　张汉武在儿子学校附近以每月7500元的价格租下一套小单元房，又在校外为儿子报了包括英语、粤语在内的4个补习班，每月花费四千余元。张汉武自此当起了全职奶爸，全部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每天除了做饭、洗衣，还像小时候那样白天接送儿子上学，晚上陪伴和督促学习。在父亲的监督和鼓励下，张铭似乎渐渐融入了新的学习环境，终于通过考试升入中五。

　对儿子的希望全落空，绝症父亲悲情一跃

　　张汉武因不懂粤语，而且要照顾儿子，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刘美丽每月只有三千多元工资。为了省钱，身在两地的夫妇都节衣缩食，积蓄还是很快花光了。借遍了武汉的亲友后，张汉武只好硬着头皮找张良借钱。张良沉默了很久，说：“汉武，你们这样宠孩子，对张铭并不好。我家虽然狭窄，但挤一挤还可以住得下。你们搬回来住每年至少能省下近十万元，这样也好根据张铭的情况从长计议。”

　　“张铭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说什么也要坚持下去。”看张汉武斩钉截铁，张良也不方便继续劝说，就从壁橱中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五万元你拿去，可能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对于每月一万多的花费，五万元不过是杯水车薪。夫妻俩一咬牙折价变卖了武汉的房子，刘美丽只能租房住。

　　看儿子的学习生活渐渐适应，张汉武本想出去找工作挣钱，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学校给了张铭一个警告处分!原来一次实践课上，张铭与同班一名叫Candy的女生分在一组。

　　Candy性格开朗，看张铭平时沉默寡言非常孤独，就经常和他聊天，有时还帮他学习粤语和英语。没想到张铭误解了她的善意，竟然一次次给她写情书，还试着拉她的手。严禁拍拖是香港很多中学的校规。Candy和张铭不仅因此受到学校的警告处分，还遭到同学们的嘲弄。

　　张汉武知道后一时愤慨，抽了张铭一耳光，“我们倾家荡产不是让你来找对象的，希望今后你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张铭捂着脸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张汉武，仿佛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在异乡孤独苦闷的学习生活中，Candy如同阴霾中的一束温暖的阳光，但她的刻意疏远已让张铭备受伤害，父亲冷漠的态度更让他心如刀绞。这件事如同一座屏障，将父子二人的心远远隔开。从那以后，张铭变得更沉默了，有时一连几天都不与父亲说一句话。一次放学后，张汉武询问儿子的学习情况，话音未落，张铭就“砰”地关上房门，从门缝里丢出一句话：“我从来没有逼你们这样关注我，这样为我付出。我一定会为你们考一个大学，但请你以后别烦我。”

　　来香港之前，张汉武是职场的成功人士。然而这一年多时间，他不仅沦为了儿子的专职奶爸，而且正在变为儿子的仇人。作为男人的自信与尊严被摧毁殆尽。想到每天巨额的费用和遥不可及的未来，张汉武心情异常沉重。春节前后他的胃部开始频繁疼痛，与此同时体重也开始明显下降。

　　日子在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中缓慢更迭，张铭即将参加预科班的升学会考。但考前几天张铭已经信心尽失，放下书本竟然就忘记要点。为了能够蒙混过关，张铭在深圳购买了一部微型作弊器，他将其悄悄带进考场。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开作弊器，就被视频监控室的老师查获了。张铭不仅被赶出考场，剥夺考试资格，次日学校就给他下达了《退学通知书》，这意味着他连中学毕业证书都无法拿到。

　　几年来儿子的学业和前途是张汉武唯一的心理支点，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面对这个现实。和儿子走出校园，张汉武瘫坐在地上，双眼失神地眺望着那幢漂亮的教学楼，过了很久，一行泪水倏然落下：“美丽，好滑稽，我们好滑稽啊!”回到住处，张汉武整整昏睡了两天，然后退掉房屋，带着儿子返回武汉。

　　得知儿子被开除，刘美丽也非常着急，在火车站一见丈夫就厉声质问：“这两年你都做了些什么?天天陪着他，怎么让他做出这样的事?”张汉武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上。刘美丽这才察觉，许久未见，丈夫又黄又瘦，似乎老了十岁。“汉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张汉武苦笑：“没事。我只是太累了，我们回家吧。”此时，回家已成为一个敏感的字眼。夫妻俩四目相对，泪水奔涌而出。漂泊两年之后，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故乡，但哪里还有家啊!

　　张汉武回到武汉租住的家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偶尔出去走走，总埋头在日记本上写写记记。有天，刘美丽上夜班回来发现丈夫不在家，床上留了一封未封口的信和一张诊断证明书，记录着张汉武对妻儿的歉疚和最后的牵挂：

　　“美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一直努力想做一个好父亲，但没想到我甚至没做成好丈夫。这两年每天送儿子上学，都会穿过九龙繁华的街头。那里到处是色彩艳丽的餐厅和琳琅满目的店铺，但在香港的两年，我没进去过一次……我们以为只要儿子能有一个好前程，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做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失败了。我查出胃癌已半年多了，现已扩散，尽管很想好好陪伴、照顾你们，但我太累太倦了……你和儿子多保重，让他做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就可以了。”

　　这封信令刘美丽毛骨悚然，急忙和儿子四处寻找。然而，一场望子成龙的长跑已然结束，所有父爱的证明与付出都悲情陨落!张汉武已于当日凌晨5时，从租住地附近的某大型物流市场一座在建商业楼10楼，决绝地纵身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