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身份证的 无事生妃
 
1
只不过想上个网
5年了，第一次回国，在机场看见手机上那行 “No service”，我就怒了，啥好心情都没了。
冲老公压低声音怒喝：“卢健刚！你不是保证，我要手机有手机，要微信有微信吗？”
老公被我连名带姓地一叫唤，又看我一脸黑线，就知道坏事儿了，企图不认账：“有这事儿！群里说了，T-Mobile 走遍天下都不怕！” 然后突然灵光一闪：“wifi！机场有免费 wifi！”
果然机场有免费wifi……还要输入手机号？
“老卢，你看看，老说我的手机号码不对！”
他过来看了一眼，有点心虚：“好像是不认美国手机号。”
“卢健刚！……”
取了行李，一出闸口就见到爹妈，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除了白头发多了一点点，皱纹深了一些。
妈妈扑上来抱着我，激动地说：“月月你总算回家了，还不错，胖了点……” 。
可怜我一口老血还堵在胸口，亲妈又补一刀：“你这个岁数，胖点好，不过也得经常锻炼……”
只能默念，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家里有 wifi，上微信我跟闺蜜哭诉去。
刚进家门，我的最后一丝希望就被老爸一句话砸得稀烂：“密码，什么密码？没听说过，电信小伙子设完了就能用，你妈跟我从来没有动过。月月她妈，我是不记得密码了，你记得不？”
2
只不过去买个菜
我妈最看不上我一回家就鼓捣这些有的没的，她只操心她的乖孙们还没吃饭呢。她急着跟小美国人面前显摆自己可是走在时代前端的时髦老太太，点个餐，接连打了仨电话：“姐姐小笼包，二姑娘爱吃炸酱面，小子你爱吃烤鸭，得嘞！”
第二通：“我刚刚订了餐你们赶快给我送啊，我孙子孙女们刚回国等着吃呢。”
放下电话想想又不放心，再打了一个：“我孙子孙女很挑嘴的，叫饭馆做好一点，别光追求速度啊。”
这边我们一家五口都被外卖的速度和质量惊呆了，另一边我妈却被我们穷凶极恶的吃法吓着了，眼泪差点掉下来：“明天你们都跟姥姥去自由市场，爱吃什么买什么。”
第二天一家人兵分三路，小的跟姥姥买菜，顺便满足老太太显摆孙子辈的欲望。后来听说一路上被砸了无数弹幕：
“外孙子回来了，我说怎么今天舍得买大虾了。”
“这家孩子怎么那么黢黑呢？难不成是藏民？”
 
”这三孩子一家的啊？这得交多少罚款？ “
“呦！英文这么好啊？哪家国际学校的？”
听说我们家三个小土包子，丢人丢在姥姥家门口超市。看见漫天遍野的零食都挪不开步了，姥姥忘了带手机，没法儿微信支付，差点破产。
3
只不过想美一点儿
一早起来，看着镜子里那张被美国紫外线摧残了十几年的老脸，想着马上要见老同学，我只有一个念头：老娘要临时抱佛脚，紧急修补呵护！啥老公孩子都边儿去！
真方便啊，家附近两百米就有家馨雅美容院。一进门迎上来个小姑娘，笑得甜嘴更甜，一口一个姐：
姐你不常来吧，姐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服务项目
姐这些项目不算贵，你看这个水玲珑，580。如果你办个一万五的卡，可以打五折，特别划算。
……嗯，水玲珑是啥？乡下没有，做！
小姑娘一边给我的脸轻柔地按摩，一边跟我轻声细语：
姐你看着挺疲惫的，给您做个经络吧，特管用，您办个卡吧……
……嗯，我的经络都被一个工作三个娃糟蹋成啥样了？做！
经络排毒按摩，小姑娘手下力道挺大，很有感觉：
姐这条是下焦，疼吧？您每个月那几天是不是挺难受的？我这一上手就知道您身体不太好，您可得多心疼心疼您自己。这个排毒最有用了，10次效果就可明显呢。
……嗯，下焦？排毒？必须心疼自己，做！
出门的时候，小姑娘问，姐，您是微信支付还是用支付宝？
我鼓足勇气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叠钞票，然后很不熟练地一五一十地数现金，间或抬头冲着收银小姑娘尴尬一笑。大厅里回荡着小姑娘嘹亮的声音：“小张你过来一下，这里有人用现金支付！”
4
只不过想买五张火车票
老公这几天过得最惨，充满了失败。
去电话大楼买电话卡失败：因为没有身份证，美国护照不灵，中国护照也也不灵。
去银行开户失败：没有正确的联系电话，银行理财小姐各种招数，都卡在了这一步。
更大的失败是买高铁票。
由于暴雨导致的泥石流，海量火车班次延误或停运，本来就拥挤的火车站变本加厉地堵塞。
如果说没乘过当地公交就不算真正到过一个地方，这次我们真是 “无比幸运地” 赶上了比春运还闹心的铁路大滞留，算是完全与祖国人民心连心了。
科技进步了，现代人真幸福。 刷一下身份证， 不用出票就可以自动检票上车了。还有一帮人刷一下身份证，微信扫一扫， 自动售票机上咔嚓秒印出票，拿票，走人！
但是，幸福都是他们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我们这种极少数的，没有身份证的，只能拿护照购票的三无人员，在仅有的两个人工窗口排队，前胸贴后背，龟爬。
仨小时后，老公紧紧攥着五张票从人群中钻出来，头发也乱了，腿也站麻了，整个跟刚打完群架似的。
5
只不过想安安静静吃一顿
下了高铁我们直奔老公家当地最有名最高档的大饭店。看着跟旧上海百乐门一样的建筑，和门口一溜儿穿旗袍浓妆艳抹的迎宾小姐，我心里直打鼓：“老卢，你确定是这里？”
进了大门，就听见包厢门都挡不住的乡音。这下我们可安心了。能在高级大饭店里说话这么高分贝的，必须是自家人啊！
巨大的包间里，面对能坐三十几人的超级大圆桌，我有些恍惚。簇拥在老公身边的，应该是他的堂表兄弟吧？围着仨娃嘘寒问暖的，应该是公婆和数不清的叔叔婶婶吧？跟我打招呼的，应该是各式各样的姑嫂妯娌吧？
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实在听不太懂，我只好摆出戴妃一般的微笑，硬撑着。总算撑过了20多分钟的轰炸，等到了开席。
啊，好吃的太多了！
老公在那边和亲戚拼酒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那仨臭孩子不吃饭跑去跟堂表兄弟们玩手机了，这些哪里还顾得上？
我要专心地吃我的！ 减肥？吃肥了回美国再减。
6
只不过生了一只男娃
第二天早上，本来发誓一定不吃早餐，留着肚子出门撸串。结果婆婆早起现买的肉馅，做了拿手的鲜肉馄饨，我只好继续抱头痛吃。
饭吃到一半，婆婆的幺蛾子来了。
听了半天，连蒙带猜的，总算听懂了：我怀老三的时候，为了生孙子，婆婆到大大小小的庙许了愿。这回孙子第一次回来，她是一定要去给菩萨披红，送匾还愿的。
   
儿子是我生的，跟菩萨有什么关系？！可是看见老太太满脸的皱纹，满眼的期望，到嘴边的反对意见又咽下去了。
也罢，去就去吧，就当为了让孩子们见识一下中国的民俗，回去美国学校还能 show and tell呢。
几个小时以后，跪在蒲团上，我第一百零八遍地想，民俗你大爷！
这已经是我们来的第三个庙了。这个庙，走的八成是抽象极简风，一个粗制滥造的观音雕像，生怕善男信女们认不出来，还拉了条横幅，上书 “ 送子观音 ” 四个大字。
“保护消费者权益委员会怎么就没把这个假冒伪劣的地方给取缔了呢？！” 我一边活动着自己发麻的双腿一边愤愤地想。
最受不了的是，每去一个庙，婆婆都要大声宣布我们是来还愿的，给我们老卢家的孙子。简直比自己儿子当年考上京城的大学还骄傲。面对周围人理解的目光，我恨不得跟所有人嚷嚷，我们才没有追儿子，老三是意外！意外！！意外！！！
好容易拜完了四里八村所有的菩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公公又嘀咕了几句。这回彻底没听懂。老公在我狐疑的目光中期期艾艾地说：“我爸去村头老槐树那里认了一个干爹说是可以保佑咱们的孩子顺利长大，下午他要领孩子们去认认干爹。”
我生生被气乐了：“所以你们村也有教父？”
7
只不过想打辆车
其实，只要把耳朵关上，婆婆家的生活挺滋润的。小凉风吹着，小米线吃着，小资酒吧泡着，我天天发朋友圈：“人间天堂！老娘不回美国了！” 这天，有个神仙飘过，听见这句感慨，嘿嘿一笑，现世报比顺风快递还快，第二天就到了。
在家蹲了两天后，一家五口都想出门逛逛。我沉痛地发现，在外务工的三无人员出个门手机不能上网，嘀嘀打车人家不肯来工地，优步土人没有支付宝，只能在街上肉搏生抢出租车。
最后我们采取的战略是：老公带着儿子在马路这头，我带着俩闺女在马路那头，看见亮绿灯的就拦住！一屁股坐进去车启动了再说去哪儿。
绿灯！没抢到… 绿灯！没抢到… 绿灯！抢到了！
然而，当司机看见车里要挤进两个大人三个娃时，当场就不干了：“不行不行，抓住我会被罚钱的。” 我急中生智，跟司机讲：“他不上车，就我们四个！” 把那个害我们成为超生游击队的男人一脚踹了出去，长舒一口气，“师傅，开车”。
8
只不过想带包牛肉干上飞机
转眼三周过去，该走了。各路亲朋好友送来的礼物，我上网淘来的宝贝，堆成了一座小山。等愚婆我费牛劲把小山塞进箱子，才突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同。
这几个星期，三个宝贝的嗓门分贝暴增，成天大呼小叫，一片鸡飞狗跳。这会儿居然统统安静了下来。
老大破天荒不玩手机了，跑去跟奶奶说了好久的悄悄话。已经 teenager 的她几年来跟自己爹妈都只剩下单音节交流。但是因为奶奶小时候带过她几年，祖孙俩一直很亲昵。欣慰之余又有点酸，真是远香近臭啊。
老三抱着表哥表姐们送的玩具发呆。过会儿，问道：“妈妈，明年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想想暑假昂贵的机票和老板的黑脸，我叹口气：“三年后吧。”
“还有三年才能再跟他们玩啊……” 老三的小脸皱了起来。
“老卢，你说要不咱们以后争取每年回来一趟吧。” 想想又加了一句：“不过下次回来前，咱们得搞定身份证，国内电话号码，还有微信支付！”
闷头吃着杨梅的老二在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我要带糖桂花！” 吃吃吃，就知道吃！
我挑出豆制品和小鱼干塞进随身背的包里，又拆了包灯影牛肉，对老公说：“这个过不了海关，咱们现在吃了吧。“
吃着牛肉干，想着这三周的热闹，亲人们掏心掏肺的话，老同学们豪爽喝酒的样子，爸爸妈妈的白头发，我突然有点回不过神……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哎，其实想带又带不走的，又何止是这一包牛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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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7 15: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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