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一）：欲擒故纵

所有关于个人理财的金玉良言都不外乎两个宗旨：开源和节流。这对于企业也是一样。虽然那时候离美国房地产泡沫崩裂还有一两年，但是金融投资市场已经提前感觉到冰川期来临前的风刀霜剑了。我们的总裁预感到开源无门，就只好勒紧裤带节流，到了不惜杀鸡取蛋的地步。

新年伊始，总裁把IT全面外包当作节省开支、刺激公司股票、保全自个儿年底红包的大赌注。肖恩瞒天过海的初期项目被当作神话一般到处传扬。这时候麦克手头首席科技设计师（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的职位还闲置着。麦克有心把这个左右手的位置派给李，自家兄弟镇守山海关，晚上睡觉也安稳些。

自从库地普走了以后李落了单。李在技术方面不是强项，也没有太大兴趣。本来跟麦克一样，只是拿高科技做块敲门砖，根本目的还是曲线救国，奔大把大把的银子而去的。现在高科技成了华尔街的弃妇，和亲公主已经沦落到沿街卖唱的境地。而且眼下科技外包甚嚣尘上，终有一天连卖唱的活都要被外来妹一网打尽。李未免有点心灰意懒。他的强项是公关，是跟人打交道。因此他看清形势，下定决心跟麦克莎油娜拉，一转身投奔到玛丽迪丝麾下。

李走后，在格雷格的推波助澜下麦克只得把空置一年的首席科技设计师（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职位赐给肖恩。那时肖恩刚过三十岁生日，虽然过去的一年里殚精竭虑谢了半个顶，好歹混了个年青有为前途无量。肖恩乐不可支兴奋已极，天天神气活现在走廊里声音高八度讲话，还搬进了麦克隔壁的办公室，靠墙一排大窗俯瞰蜿蜒的哈得逊河，每天太阳光芒万丈地照在哈得逊河上，好像在预言肖恩如日中天的事业。麦克出面操办了个十分张扬的出师祭旗仪式（Kickoff Ceremony），肖恩官拜大元帅，发誓要把外包革命进行到底。

去年肖恩吃尽了印度大哥大姐的苦头，今年他想换个玩法。他回想起前年到亚洲考察时上海给他留下的美好印象。印度以英语为官方语言，只要上过小学就能说英语，相当于中国的普通话。而中国的英语教育一般得有大学程度才能达到磕磕巴巴的交流水平。所以同样承接美国外包的活儿，从教育素质上来说，中国外包人才质量要比印度的高好几个档次。肖恩似乎终于明白了这点，于是就接洽了中国大连和苏州几个外包大户。大连一家资深软件编程外包公司最有希望胜出，马上派出两个人员赴美进一步洽谈。

皮特脏（Peter Zhang）和爱迷糊（Amy Hu）不日抵达。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的白骨精，一个西安交大一个上海交大毕业，皮特做软件经验丰富，爱迷搞推销成竹在胸。中国人毕竟有城府，崇尚中庸之道迂回出击，不象老印那样上来就胡吹海侃。皮特说话字斟句酌慢条斯理，不会就老老实实说不会，那有啥说啥的态度让所有在座的听众看着心疼，恨不得挺身而出帮他吹牛。但只要是做过的工程那可是讲述得头头是道熠熠生辉。肖恩有点失望皮特没有揽过在线投资交易的大型工程（online trading program），但是皮特对Java编程语言驾轻就熟，尤其是对IBM WebSphere环境下的各种网络客户支持功能耳熟能详，给肖恩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肖恩过去的一年被印度外包大鳄油嘴滑舌骗得晕头转向，他一定在见到皮特才十分钟后就在潜意识里锁定了这个诚实合作伙伴。爱迷糊长得白白净净没有特点，小嘴巴嘤嘤咛咛地介绍完公司简历和主要大客户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她和皮特此行要跑五个城市见八个新客户，逗得肖恩一阵心焦。他要求爱迷糊提供现有客户的推荐书。爱迷糊当然是有备而来，装帧精美厚厚一本呈上来，一个接一个举世闻名的IT大玩家都册上有名，看得大家眼红心热。俩人一走肖恩就说服了麦克，还没等皮特爱迷回到中国，合同书就传真到大连的公司。除了在线交易（online trading）的核心程序以外，2006年所有用户界面的功能扩张和更新都由皮特的公司承包。

肖恩向来对身边的中国同事很有好感。IT部门里的中国人几乎都是靠一身过硬的技术和埋头苦干精神才躲过每年12月20日的例行裁员的。虽然中国人窝里斗时也露出尖牙利爪庐山峥嵘，但对外一致保持谦谦君子温顺绵羊的形象，企图最大程度地麻痹阶级敌人。肖恩选择中国作为编软外包商家对公司里的华裔员工的工作保障（job security）有利，所以华裔IT人员个个额手称庆。国内同行在英语交流上毕竟有不小的语言障碍，碰到复杂的程序功能，肢体语言都不管用，还得用我们老祖宗的语言，要是能对上方言土话那就更好，嘎嘣棱脆一讲就通，主仆尽欢。

软件开发部门每个季度要来一次功能扩张刷新（Release）。这一年的第一季度刷新肖恩亲自坐镇。周末几十个程序员和十几个质量测试员（QA）严阵以待。巨大的会议厅里肖恩带着美方的技术大拿和中国那一头皮特的团队全天在线保持联络。到了周日中午，出了一个技术问题。大家多方求解无门，几乎搔破了头皮。肖恩两天没回家了，头发油腻腻地粘在脑门上，全身散发着怪味。下午两点之前再搞不出来，不但这次耗时两个半月的更新努力要无功而返，而且对软件外包的整个战役将是一个巨大的信心打击。倘若有人再别有用心，把问题上纲上线到领导人决策性的错误，那肖恩的半世英名可要象流星一样含恨堕落，任凭地上万民评头论足。肖恩头上开始冒虚汗，脸上越来越油光锃亮，手指头不自觉地大声敲打着桌面。这时电话那头皮特响亮地长长“哦”了一声，这边精疲力尽的一伙人顿时大喜过望。电话里皮特跟往常一样斯斯文文地用英语对这边说了句：“我认为我知道哪里出问题了，给我十分钟。。。”接下去没了声音，大家知道他按了静音键。

皮特说话不时喜欢加上：“我认为（I think）”，合作一个月以后大家都知道当皮特无比谦恭地说“我认为”的时候往往是已经把真理五花大绑揣在裤兜里了。这边大家松了一口气，开始放松起来。肖恩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让我们为成功祈祷吧（keep our fingers crossed）！”说完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这时冷不防电话静音失效，那头传来文绉绉的皮特剥下画皮后惊天动地的一声暴喝：“周阿屁！你又吃摇头丸了？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个王八蛋！！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让你滚！滚！滚！！！”肖恩正走到门口，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尿在裤子里，他不明究竟，很想停下来问清楚，苦于内急尴尬，一怔过后赶紧箭一般先向厕所冲去。这边屋里听得懂中文的几位都笑到差点断气。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二）：隔岸观火

其实皮特在大连的团队同样也存在人员流失问题。一个大学毕业生，到软件公司干上一两年，有了经验自然第一件事就是跳槽另谋高就。现在到处都是合同制，公司老总追求短期效应，不给职工提供长期的福利，所以职工对公司的忠诚度也是跟着劳力市场需求而潮涨潮落。肖恩由于不是电脑专业出身，天真地以为编程序就是个计件活，码几行程序（code）给几个钱，跟采购农产品没什么区别。其实优秀程序员和蹩脚程序员有天壤之别。一个好的软件产品就像优质奔驰车，高效率高马力。而差劲的软件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壳金光闪闪足以乱真，开起来不但费油难驾驭，而且还有性命之忧。据统计上世纪九十年代大部分高科技初创公司（Startups）其实不是被资金和对手打垮的，而是被公司内部蹩脚程序员写的低质软件搞垮的。皮特固然算是个优秀程序员和带头人，可是历时一年的外包程序通常是个庞然大物，需要一个团队齐心协力长期辛苦打造才能完成。

可惜软件外包跟IT客服不一样，缺点和漏洞不能马上发现。虽然肖恩手下的华裔监工也隐隐感觉到中国外包团队八卦阵频频变幻，好不容易有几个熟悉了我们公司的数据结构行业特点，冷不防中军小旗一招，天地风云龙飞鸟翔，一转眼几个熟面孔全不见了。新来的碍于语言障碍，开越洋会议时总是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碰到超蠢问题（stupid questions）不敢问，擅自闷在肚皮里任其发酵到臭气熏天。皮特团队的人手虽然都是大学毕业，但层次参差不齐，编程功夫从蹒跚学步的到走火入魔的，一应俱全。华裔监工盯得再紧也没法做到象文学编辑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校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火山从无到有由死变活，开始慢慢冒出浓浓的白烟。

这个时候麦克也没闲着，天天琢磨着怎么给大元帅肖恩添点儿堵。IT部门有三大块，IT服务台和呼叫中心（IT Helpdesk and Call Center）； IT 基建（Infrastructure –包括软件硬件维持维护）；软件和程序开发（Software Development）。第一块好歹算是包出去了，第三块正把肖恩忙得焦头烂额，麦克就悄悄儿地挖了块他山之石文森特，招进来时说是个高级设计师（Senior Architect），过一个星期麦克就把他也提拔为跟肖恩平级的项目经理（Product Manager），全权管理第二块，IT基建的外包。

这IT基建好比一个商店里的货架橱柜、库房货车、员工工作服休息室等等。店越大职工越多，那店里的家当往往也越多。当然也要看做什么买卖，有的店以邮购为主，那么门面上的家伙就不需要太铺张。如果是皮包公司，那么基建家什一概不用。同样道理，每个公司的IT部门大小是由员工人数和行业性质决定的。我们公司的员工只有5000个，不算多，但是公司的服务大部分是通过网络界面来提供给客户的。加上股票交易也是电子化，完全通过电脑程序来操作。这样一来我们的IT家什很多，我们的数据中心（Data Center）占地有一个橄榄球场大小，里面密密麻麻排满了电脑机组。各种各样的大大小小应用软件达2000多个。想把这一块软硬件基建都顺利地外包出去，一点不比软件开发外包容易。

新来的文森特，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是意大利后裔，中等个头，人长得分外英俊精神。每天上班一头半卷的黑发用摩斯擦得溜光滑亮，衬衫浆得笔挺，一动胳膊全身就沙沙作响。这家伙还有个理论，那就是一个真正的绅士（gentleman）全身再挺括都不算数，最重要的行头其实是皮鞋。文森特的皮鞋就是一天换一双，崭新锃亮到可以对着刮胡子修鼻毛。

肖恩对文森特的“皮鞋至上论”可是恨之入骨。肖恩是个爱家男，别看个子五大三粗，在小个子老婆面前可是任劳任怨任打任罚。白天在公司打拼一天，回家后洗碗擦地，割草清厕，爬在地上给孩子们轮流当马骑。七八年了天天晚上半夜爬起来给婴儿泡奶粉换尿布。肖恩在家里是衣食不周的公仆地位，上班时的行头自然没有文森特那么出彩。他的衬衫上经常染着奶渍番茄酱，裤子皱皱巴巴，皮鞋长年黑胡胡软塌塌象两只没有发好的海参。有一阵子肖恩很迷茫，眼见得别的年青设计师（Architects）一个个都被文森特的言传身教吸引过去，也打扮得人模狗样起来。肖恩心想自己堂堂大元帅，本应该蟒袍玉带威风凛凛，但是苦于家累繁重长年疏于仪表。他下了决心每天多一笔开销，把衬衫裤子送去干洗店干洗，但是绝不向文森特的皮鞋论妥协！每天早上擦皮鞋的时间他要用来和维维安和四个孩子依依不舍地亲嘴道别。

肖恩既然对麦克扶植文森特另立山头憋了一肚子气，很快就跟文森特有了矛盾。原来IT基建外包的项目的第一步就是精简商家（Vendor Consolidation，即减少或合并所有向公司提供物资、软件、硬件和服务的供应商）。为什么这是第一步，原因很简单，打个比方，一个贤惠能干的家庭主妇一向持家有方，突然决定从此不做饭了，以后一律要请钟点工做。由于出的工资太低，请不到高级厨师，那就只好忍受一般钟点工的蹩脚厨艺。换班之前，主妇必定得先把什么宣德红珐琅彩的精致餐具藏起来，换上耐摔耐砸的粗瓷大碗。不常见的名贵稀罕调味料，比如番红花小豆蔻啥的也要收起来，免得钟点工看了晕菜。一番调整之后才能顺利易肩换人。

麦克下旨有奶便是娘，东西便宜的摊贩（Vendor）才是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好贩。文森特唯麦克马首是瞻：先把公司现有两千多个商家（Vendors）都梳了一遍，编号造册，然后向每个行业的竞争对手放出风声招标，趁着他们互相诋毁自相残杀之际，文森特摸清行业最低可以承受的底价。等到大家都丑态毕露遍体鳞伤了，文森特抛出底价愿者上钩。文森特从鼠标器开始，一路向IBM大型机进发，过五关斩六将，每个商家都被他的夺命铁砂掌狠狠拍过，留下三滴两滴宝血。文森特一路挺进到软件商家地界时，肖恩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便宜没好货且不说，在应用软件方面从一个商家到另一个商家的转变牵扯到一些老旧家酿程序的更新换代，几万行的程序需要重写。文森特的独断专行让肖恩火冒三丈，两人象公鸡一样大会上争小会上斗，就差没有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子打进麦克的办公室。

麦克这个时候私下里两边都好言安抚、鼓劲加油。美其名曰权力下放，表面上让肖恩文森特互相协助解决问题，但在决策时往往偏向文森特一边，以削减IT开支为理由，让软件开发部门（Software Development）配合文森特省钱。肖恩前面面临的是中国外包的不测深渊，背后布满文森特扣粮断草的机关陷阱，真可谓腹背受敌如履薄冰。欲知肖大英雄如何杀出重围，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三）：三施美人计

文森特的婚姻状况是离异。既然是单身，他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务事除了来回擦他那十几双名牌皮鞋以外也是简单到无，所以早到晚归在公司加班的时候很多。除了IT基建外包，文森特还野心勃勃同时参与好几个重大的IT战略策划项目，一心把自己修炼成金融行业未来IT方向的带路人。文森特带头没命奉献的精神让其他设计师（Architects）很头疼很反感，想跟风的必须甘愿牺牲大把大把泡妞或者给孩子当马骑的时间，不跟风又被文森特轻易比下去了，别的地方再卖力也扳不回来。麦克在任何时间打开公司的内部聊天窗口找设计师（Architect）问话，别人这个不在（offline）那个闲置（idle），而文森特一天至少十二个小时在线，一抓总是一个准儿。时间长了麦克有了技术问题干脆就不找别人了。他对文森特的青睐和倚重开始溢于言表，这让肖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和文森特相反，肖恩一加班必遭到维维安电话催逼，有时候为了加班要让老母称病自己假装是去医院探病，才能得以溜号出逃。“恨不相逢少年时”！肖恩不是想玩断背，而是对没有家累干劲冲天的年青对手文森特感到无比嫉恨。“工作狂”虽然在西方的职场中是个贬义词，但是在现实中没有一个事业飞黄腾达的人不是把工作放在首位的。所有儿女情长的英雄，就算勉强还骑在马背上，也免不了不是腰酸就是气短。

文森特对自己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毫不避讳。大家都知道他的爱妻在跟别人私通两年后斩钉截铁地要求跟他分手，他连下跪求饶的机会都没捞到。“女人！”文森特的标牌动作是在英俊的脸上挂一个无比鄙夷的笑容，一摇头一甩发，就差“呸”地一口狠狠啐在公司的红绒地毯上。文森特年轻英俊聪明过人，一副墨镜一身名牌，开一辆敞篷宝马，女朋友平均一个月换一个，不知情的人怎么也看不出他风流洒脱的笑容后面是一颗被泪水和耻辱腌渍过的干瘪菜心。

有一阵子他的标牌动作不见了。很快小道消息传出文森特看上了软件部门的程序员乔安。乔安身高一米五五，娇小纤弱。苍白的皮肤，一头长长的黑发烫成整齐的绵羊卷子，披散在柔美瘦削的肩上，纤细精致得象个出土的希腊美人雕像。乔安的性格也和大理石雕像一样冰冷。她有一双美丽而忧郁的大眼睛，长年躲在黑卷发后面冷冷地看人。她跟人交往从来就象对付一行行程序一样公事公办。文森特开始找借口去接触乔安。他逮着机会就拐弯抹角跟人套乔安的婚恋情况。原来乔安三十岁不到，五年前离婚。前夫跟自己的闺蜜私通，乔安发现后眼里容不得沙子，毅然离婚。但是乔安没有掌握前夫通奸的铁证，在离婚法庭上输得一败涂地，失去了房产和年幼女儿的监护权，反被前夫和闺蜜扫地出门。离婚以后乔安有一两年得了轻度忧郁症，差点不能上班。后来靠吃药恢复了正常，可惜好端端一个美人儿自此变得冷冷冰冰奇奇怪怪。在公司里经常可以看到乔安窈窕的身影轻飘飘地闪来闪去，但是她的目不斜视和不苟言笑明显地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

肖恩听到风言风语后灵机一动，马上派了一个为人稳重的小项目经理（Project Manager）劳伦，带上乔安去充当软件部门和基建部门的联系桥梁（liaison），帮助文森特开展软件商家遴选合并工作。文森特一听到消息乐得合不拢嘴，平时很酷的一个型男竟然激动得象猴子一样抓耳挠腮起来。后来他在跟劳伦乔安开的前十几个会议上一直保持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骚动形象，直到乔安开始对他露出安抚和鼓励的笑容。

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一直改变到脑残。文森特上班的时候晕晕乎乎象踩着棉花走路，还跟更年期妇女一样爱犯潮热，动不动脸盘通红，汗下如雨，非得一顿猛扯把衬衫领子和领带拉开露出猴子一样茂密的胸毛呼呼地散热。向来目中无人的IT栋梁一瞬间自信全无，据说他曾经痛哭流涕地扯着劳伦一个劲儿追问乔安会不会看不上自己，完全忘了乔安也是梅开二度，还是个得过忧郁症的精神病人。这么昏头昏脑乱了几个月，文森特总算把劳伦甩到一边，跟乔安走上正轨开始地下约会（dating）。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四）：釜底抽薪

爱情的回春之力赛过世间一切良药。跟文森特拍拖才两个月，乔安就象完全变了一个人。同样还是娇小的个子，一头卷曲的长发，乔安变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走道里遇见人也不那么自闭了，会停下来问个好，聊上几句。而文森特，不但一到下午五点就拔腿溜号，连上班时间也是昏头昏脑想入非非，整天盘算着下了班怎么讨乔安的欢心。他还是无法摆脱热恋中人的狼狈形象，依然成天脸红身热，坐立不安，一见到乔安就控制不住汗水和口水。曾经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共同经历把两个伤心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破碎的心渴望再次完整，渴望爱人怜惜的亲吻，渴望一颗心能紧紧贴着另一颗心，把未来的路蹦蹦跳跳地走下去。

肖恩利用文森特几个月的沉沦，通过劳伦和乔安总算把一只脚插进IT基建的商家筛选项目，枝枝叶叶都被修剪得差强人意。如果说公司软件开发和客户服务是上层建筑，那么IT基建就是经济基础。所有IT基建都是为了网络程序和客户服务而存在的，但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质量。肖恩已经掌握了上层建筑的命脉，对脚下的经济基础就不能不关心。接下来的IT基建（Infrastructure）外包就是经济基础的大改革，是个不好啃的大骨头。 肖恩很想把这一块也揽到自己手下，迭罗汉要玩得花哨这下盘一定要稳固。但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一口吞不下大胖子，文森特是个不容易梳拢的刺头。还好手里有个乔安，她就象是肖恩给文森特这匹野马暂时套上的笼头，如果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过分要求，肖恩盘算着先分派给劳伦，然后让劳伦支使乔安去搞定。

IT基建外包的第二步是找外包公司。肖恩因为跟IT服务台的印度外包大鳄混得熟了，有了一些人脉，就竭力主张IT基建外包也用这同一个大鳄，知根知底的魔头总比来历不明的魔头更容易对付些。但是麦克不同意，明确表示要再次货比三家，挨个挑选一次。其实外包大鳄大同小异，一个个都抱着有奶便是娘，看人下菜碟的宗旨。不管大鳄的名声多好，客户多显赫，只要我们公司这种蚂蚱大小的玩家只肯出二五折的最低价，那就到哪儿都是晚娘待遇。至少肖恩是这么认为的。因此麦克重审商家的命令在肖恩眼里简直就是故意刁难，不但是质疑英雄的决策，还在质疑英雄的出身，英雄的发迹。文森特尊奉麦克指令招集印度中国的外包巨头再次玩超低价竞标的把戏。IT基建这块乔安实在是外行，肖恩一时无法用上美人撅嘴计，只好被关在门外干着急。

文森特和乔安的恋情在几个月之内发展得跟加州野火一般不可收拾。他们爱得如痴如醉如胶似漆，有一次被人逮着大白天在公司走道里热烈拥吻。虽然那是个偏僻的过道，有碍的也只是一个同事的观瞻，但是谣言的燎原之势千万不可小觑。过几天那个拥吻就被风传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不但吻的时间被拉长近百倍，效果也被渲染得赛过《飘》里白瑞德焖煞郝思嘉那千古一吻。不几天这个回肠荡气的热吻事件就被捅到玛琳达的案头。职场同事上下级之间的桃色新闻对员工来说比咖啡提神比发奖金刺激，但在人事部门眼里，桃色事件就象疥疮梅毒一样，你不把它掐死在萌芽状态，它就能把你活活逼疯。

玛琳达兵贵神速，几天之内就从千头万绪中找到线索，顺藤摸瓜逮到那个谣言始作俑者。可是那个目击者不但死不承认目击，还一脸无辜矢口否认曾经传播过谣言。本来传播个小道消息就不能算什么罪行，更何况口说无凭查无实据。玛琳达无法捕风捉影凭谣言拿乔安文森特开涮，但是她必须给罗米欧朱丽叶一个警告。

玛琳达约了文森特谈话。热恋中的文森特魅力四射神采飞扬。面对这个养眼型男，玛琳达一时有点拉不下脸来。她先是天气通勤、球赛大选地扯了几分钟以后才硬下心肠单刀直入地提醒文森特，公司不但不允许职员在上班时间调情，而且如果有上下级关系和共事关系，连业余时间也不准涉嫌瓜田李下使君罗敷的行为。文森特有点不高兴了，他油滑地笑着回答：“没象你说得那么不上台面吧？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恋爱不是调情，而且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玛琳达引君入瓮成功，依然无比优雅步步紧逼地笑笑说：“我不是想评论上不上台面的问题。就算你要结婚了，那你记不记得在加盟公司时，签订的雇用协定文本中有一行明文人事规则，不允许雇员之间有亲属裙带关系？”文森特这下狡黠地笑了两声：“嘿嘿，早就有人提醒过我了。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数数全美国还有几个公司这么干的？公司这么其实做很愚蠢，不重视人才。不过这也不是我所能改变的了。我就只好请辞了！”

文森特不假思索就决定不要江山要美人，倒让玛琳达有点猝不及防，她还没来得及定下方案是逼走文森特还是逼走乔安，两个小鸳鸯哪个对公司更重要。乔安在公司年资久，工作也做油了，换地盘可惜。文森特艺高胆大正当年富力强，跳几个槽不费力气。况且他爱未婚妻心切，英雄护美义不容辞。于是他不容玛琳达回应就马上向麦克递了两周后走人的辞呈，一边迅速找好了两个街区以外的美洲银行（Bank of America）的IT部门落脚。接下来两星期的交接工作文森特根本心不在焉。他和乔安的婚礼就定在两个月以后，两个小鸳鸯要找房子买锅碗瓢盆筹备婚礼，这时候就算奥巴马从他跟前过文森特都懒得打招呼套个近乎。

主将翻身落马欢天喜地娶媳妇去也，这么一来麦克的IT基建外包项目一下子群龙无首。军中不能一日无帅，肖恩名正言顺地把IT基建也揽到自己麾下。但是肖恩究竟一口吃得下吃不下两个超级大胖子，连格雷格都替他捏把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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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五）：偷梁换柱（上）

肖恩终于如愿以偿一个屁股霸住两个山头。可惜其中一个山头正在冒出滚滚硫磺黑烟，另一个山头乱石嶙峋尖刀密布。

IT基建虽然不如软件开发那么知识密集，但是对技工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数据中心里冷气森森鬼影曈曈，尖声嘶鸣的一排排主机，产家不齐型号不一，操作系统等级繁多。一般年青技工需要至少扎扎实实干三年才能了解各个软硬件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数据中心栋梁。而印度大鳄提供的外包人员平均只有三五个月的使用寿命，经常是还没摸清东南西北就开拔溜号了。

于是印度大鳄又拿《十万个为什么》正确答案文档（documentation）作万能挡箭牌。不管大哥大姐犯了什么疏忽，肖恩这边抱怨的话音未落，大鳄代理就条件反射地接嘴：“全怪你们没有存档！”有一回一位印度大哥加班到深夜，一时迷糊以为美国这边也是深夜。为了解决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擅自决定重新启动一台主机。造成公司这头一个主要甲骨文（Oracle）数据库大中午的在高速运转中间突然抽筋断气。肖恩拿起电话才吼了半句，就被大鳄代理千篇一律的无赖回答气得满脸通红差点脑颅溢血。肖恩咬牙切齿地接受教训，这次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得一口咬定不能裁正式员工。不是闹着玩的了，万一哪天数据中心冒出青烟二十万投资客户大白天被抛尸冰海，不但自己和麦克玩完，连格雷格、总裁都要受连累。

基建外包合同签了以后三个月，一件麻烦事就临到头上。半年一次的灾难应变测试（Disaster Recovery Testing）开始了。正是第一轮大哥大姐收拾行李准备开溜的时候，火上浇油的是麦克宣称为了看到基建外包省银子的成效，下命令要求至少一半的基建灾难应变测试的人员必须是印度大鳄的人。

所谓灾难应变测试（Disaster Recovery Testing）就是模拟某一天灭顶之灾突然来临之时，公司办公楼包括数据中心统统被夷为平地，人员被炸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正当此鬼哭狼嚎之际，奇迹般地不知从哪个荒村野冢，一个沉睡的鬼影突然崛起，在48小时之内白骨骷髅嗞嗞嗞地长出丰满血肉，不慌不忙地借尸还魂披挂上阵。于是公司的黄金招牌又重现江湖，二十万投资客户奔走相告赶紧登录，或炒股或买卖期劵，大显身手痛发国难财。

在2001的9月11日年美国遭到 恐怖分子袭击以后，金融行业灾难应变的重要性显得更加突出，法制化迫在眉睫。世贸双子楼被炸为焦土以后，许多金融公司瞬间瘫痪。其中纽约市政信用银行的总部就在双子楼对面，其数据中心通向外界的网络电缆被炸断，与外界失去数据联系。这个银行三十万用户中大部分是纽约市政府工作人员，包括警察，消防队员，教师，医护人员。银行总裁为了保证这些应对911灾难的力量中坚能够免除后顾之忧，向掌管全纽约市取款机的纽约现金流通公司要求，在无法审查客户银行帐号实际存款额的情况下，启动信任机制（honor system），任由顾客提款。虽然这个决定是保密的，但是漏洞很快被发现，于是取款机前排起长队，一部分不诚实的客户欣喜若狂地反复开采这个金矿。等到市政信用银行的网络电缆在11月份修复后，银行发现客户透支使银行损失一千五百万美元。有一万多名客户不同程度地透支了自己的帐号，其中有四千人透支达1000美元以上。有六十六人反复透支达七千五百美元以上，构成重大刑事犯罪，被警察通缉逮捕。

于是2003年美国银行业建立行业法规要求所有银行都有完备的灾难应变计划，2004年法律进一步要求所有金融投资交易所也要每年呈递灾难应变计划及测试成功的证明。

为了这一条法律公司每年要斥资两百万美元应付灾难应变测试。两百万美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让总裁心疼的是每年白花花的银子扔下去一个响儿也听不见，不产生任何新产品，只是为了买一纸证明，表示灾难应变达标。而对IT部门来说，真的靠那区区两百万美元，要做到让一个十亿市值网络投资服务公司的全部IT基础建设和软件服务网页在48小时内完全起死回生，实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技术方面来说，IT灾难应变经历过三个发展阶段。这三个阶段分别所用的技术，形象一点描述就是：起死回生法，异地克隆法，和2011年开始热门的云间复制法。起死回生法就好象1983年香港拍摄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第二部里有一个片段，黄药师痛惜爱妻阿衡因病早逝，潜心练成起死回生之术，希望靠自己的功力让爱妻还魂复活。影片中黄药师把精心保存的阿衡玉体从冷库里搬出来，企图运用深厚内功激活阿衡的生命。自从2004年公司依法执行灾难应变计划以来，很多年使用的都是起死回生法，即每天晚上把数据中心的所有电脑库存都复制到备份磁带（Backup tape）上，第二天把所有磁带运到外地存储商家的仓库。在灾难应变测试时则把最近的磁带都调出来，人工还原到一台台新的电脑机器上。这么做至多只能还原到一个星期前的数据状态，也就是说还魂的阿衡就算神经系统健全肌肉骨骼正常，也会有至少一个星期的记忆缺失。

第二种方法是异地克隆法。依靠的是电脑硬件虚拟化（virtualization）技术和远程数据复制（WAN data storage and duplication）技术。表面上看起来有几百台电脑主机，其实这些中小型硬件都是虚拟的，背后真正只有一台大主机硬件。而远程数据复制只要把这一台大主机的记忆和库存实时克隆到异地一个同等型号和规模的大主机上即可。在灾难应变测试时只要让这头异地多丽羊（Dolly羊为人类成功克隆的第一头哺乳动物）睁眼下地能跑会跳就算大功告成了。

第三种方法云间复制其实是异地克隆的外包版。远程数据复制的原则还是一样的，只是克隆的材料和过程完全由商家（vendor）负责，客户所要做的只是允许从云间降下一根脐带插进自家小羊的肚脐眼里。所有小羊的生物信息都通过这根脐带即时复制到云中商家。哪天这头小羊出了意外，头顶上的白云里立马降下一头一模一样的克隆羊，活蹦乱跳一点区别都看不出来。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六）：偷梁换柱（中）

在IT基建开始外包的2006年我们公司灾难应变计划运用的还是最原始的起死回生法。IT部门对总裁的承诺是48小时之内从冰到火借尸还魂。在这段时间内要复活一百多台电脑和将近二百个主要业务应用软件，让公司主要业务网页统统起死回生，不但工作量极大，而且成功系数难以预料。整个工程和上帝他老人家七天之内创世纪，开天辟地建造一个精美小宇宙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

这就是为什么通常由二十人组成的灾难应变小分队在出发时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荆轲要离的沧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虽然做得再滥这二十个人还是会厚着脸皮回来，但是两百万美元打水漂，IT基建部下半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大会批评小会检讨，各层大小经理都要被牵累得没完没了地挖根源找差距，从上到下表忠心开誓师大会。

灾难应变小分队队长年年都是“牛魔王”大卫。大卫-罗森堡，IT基建部网络管理员，二十五年工龄的资深员工，全IT部门牛人之王。大卫十八岁就加入公司，从数据中心扫地的小工开始做起，以高中毕业的水平自学所有编程语言，各种操作系统，各种网络陆游器（routers）、交换器（switches）、分压器（load-balancers）的管理。二十多年下来，没有人比大卫更熟悉公司总部和十几个外地分部的电脑网络，也没有人象大卫一样对公司所有的应用软件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大卫成了IT部门的无冕之王。每年大卫准备休假时，各层经理都要战战兢兢地开上几个紧急会议，专门讨论大卫休假期间网络万一出故障时的应变措施。

其实大卫休假也就是先没日没夜地睡上几天，然后跳进他的老爷福特皮卡车（Pickup – 小型卡车），东南西北随便挑一个方向，沿着高速公路一直开。开到厌烦了，掉个头，再往反方向一直开。这么几天过去后，老爷车开始哐啷哐啷作响，人也累得七荤八素了，大卫就摊开地图，找一找自己目前的流浪方位。一想到马上又可以回来上班了，心花怒放，累也顾不上了，抖擞精神找条路赶紧开回来，激动万分地回公司上班。公司里大家从上到下早就等得望眼欲穿啦，见到大卫归来，高兴得就差没有流下狂喜的眼泪，心里万分感谢上帝这老兄没在高速公路上出什么意外。

大卫在IT基建举足轻重的地位无人能比。在公司里每天大卫走路总是行色匆匆，矮胖的身躯摇摇摆摆，两只胖胳膊象企鹅翅膀似地 前后划拉着。背后随时跟着三五个愁眉苦脸的同事，絮絮叨叨地恳求他指点帮忙。大卫很喜欢这种日理万机的感觉。他的工资和奖金很高。公司曾经好几次把大卫提升到经理地位，可惜他老兄曲高和寡不说，还特别吹毛求疵，手下的员工不是被骂得狗血喷头，就是被羞得无地自容。人事部受不了大卫的手下频频不告而别，只好屡次把大卫贬回贱民。于是大卫二十多年一直是无官一身轻。他在公司隔壁买了一幢小房子，无妻无子，每天早上七点来晚上十点走，高高兴兴地学遍所有新问世的编程语言和网络新技术，行政上是社会最底层，实际上却是IT无冕之王，连麦克见到他都要欠身让道。

当肖恩告诉大卫今年他的敢死队要削去一半队员，代之以不学无术的印度热带花骨朵时，大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蓄着络腮胡子的脸黑沉沉的象罩了一层凶险的龙卷云。憋了五六分钟，大卫恨恨地扔下一句：“这次我干不了了，你找别人带队罢！”大卫气愤的是管理阶层丝毫不体会敢死队员们的艰辛。本来灾难应变就是一场体力加技能的非人考验，哪次归来队员们不是一个个眼珠滴血力尽神危。在管理阶层眼里倒成了一碟小菜，随便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可以插进来捣上几筷子。

肖恩满面愁苦，唠唠叨叨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万事开头难，烧饼再硬也得找个地方下嘴。这IT外包是大势所趋，没看到思科，摩托罗拉把整个家底都在往印度中国搬呢么？将来整个IT也就是个影子部门，所有软硬件连带管理全部外包啦，只留下麦克率领几个打电话的，做的也就是个农贸市场小摊贩管理（Vendor Management）的工作。再过五年十年，不但IT服务要销声匿迹，以后社会上的各行各业啊也就剩吃喝拉撒、理发美容、按摩嫖妓没法外包了。

一席话说得大卫哑口无言。肖恩是迫不得已，麦克也是迫不得已。总裁呢也有难言之隐。一层层压下来，只好大卫这个草履英雄挺身而出。肖恩保证未来48小时随时在线，给大卫充当坚强后盾。

这灾难应变项目前后要在48个小时之内完成，其中IT基建敢死队拿来创世纪的时间只有前24小时。在这24小时内大卫一人要重建所有电脑网络机制，别的队员则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先是安装好一百多台IBM大型机、Windows 主机和Unix主机的操作系统；然后把二百多个应用软件从备份磁带复制到新安装好的那一百多台主机上，并且全面调试完毕。后24个小时由格雷格的商业操作部门（Operations）派出四十个人手，分成日夜两班，从公司联线到异地小宇宙的网络，全面测试客服网页的各种核心功能，包括在线即时投资（online trading），保证不会出现用户帐号串号、张冠李戴、放血赔本的现象。大卫和肖恩精心设计了一个方案，由十名热带花骨朵做一部分最容易的前期工作，即只安装其中六十多台Windows 主机的操作系统和升级补丁包（patch 和service pack），剩下的十个敢死队员需要一人干两人的活，把其他工作全包下来。一大早大卫一行二十人坐巴士开往缅因州。肖恩一整天心惊肉跳坐卧不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中午12点大卫一行到达缅因州的灾难应变测试基地，战斗正式打响。过了十个小时，晚上十点钟光景，肖恩给四个孩子挨个儿洗了澡正准备上床睡觉，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七）：偷梁换柱（下）

肖恩打开手机，果然那头是暴跳如雷的大卫。原来那十个印度IT外包人员毫无实战经验。手捧着《十万个为什么》慢吞吞地安装Windows 主机和补丁包，凡碰到关于Windows的任何技术问题都得偷偷摸摸上英特网现场谷歌答案（用谷歌搜索引擎搜寻答案），如果搜出一串可能答案，就瞎猫碰死耗子似的一个个试。不懂还不承认不敢问，因为他们的外包大鳄代理临行前可是把这帮花骨朵吹成少年才俊身经百战。十个小时过去了，十个小子整出来的主机七零八落手脚不全。在这样的硬件基础上根本无法进行第二步，即返拷备份磁带的内容。好比黄药师眼巴巴盼望的是美才女阿衡保存完好的玉体来实施还魂术，可是冷库里拉出来的却是一车桃谷六仙的断肢残节。

大卫嚷嚷着要撂挑子。十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还缺六十台主机，又少了一半人手，这活没法干了。再过十几个小时格雷格第一班的二十个操作员就要登录开始测试了，小宇宙还是漆黑一片天地混沌呢。还不如干脆举白旗投降，大家回旅馆睡觉去。肖恩吓出一身冷汗，电话这头差点要给大卫爷爷跪下了。肖恩苦苦哀求大卫想想办法。大卫一吹胡子一瞪眼，说：只有一个办法，你立马再增派十个黄药师过来！

肖恩膝盖一软，又差点晕过去了。这么干跟不战而降也没什么区别了。半夜三更兴师动众地增兵添将，麦克乃至总裁明天一大早就知道肖恩的基建外包整个后院起火败走麦城，这个脸丢不起啊！再说本来灾难应变测试就是在公司正常营业时间内进行的，公司的网络网页和客服软件也需要人员维护，冷不丁再抽走十个大将军，万一大白天出了什么技术故障，鱼翻白肚鸡蹬腿，公司一天的经济损失可是以百万美元计。谁有胆量批准上演这出空城计？肖恩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恨不得把那印度大鳄代理抓来碎尸万段。

可是这个差事是自己费尽心机从麦克手中夺下来的，不成功便成仁，一旦翻船前功尽弃。一定要不惜代价拼个鱼死网破。几分钟之内肖恩脑子里咔咔地转过千百个念头。一年两次灾难应变测试，就算这次搞砸了，下一次补上这个窟窿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要命的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涉及的是IT基建外包方向决策的原则问题。怕的是有人借此事大作文章，醉翁之意不在酒。怎么才能化险为夷？是马上找格雷格买通那四十个部下让他们闭着眼睛签字画押？不妥，涉及作弊的人员太多，终有一天会暴露。要不老老实实找麦克合盘托出，要求延长测试时间或者增派人手？也不妥，麦克显然一直不怀好意，虎视眈眈在边上等着呢，这个差错正好授人以柄，风波一平息就是自己卷铺盖走路的日子。正在那两腿发软虚汗直冒的当口，突然肖恩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肖恩镇定了一下神经，作了两个深呼吸，然后用泰然自若的磁性嗓音问大卫：“大卫，我知道这六十台主机眼下搞砸了，那剩下的大型机和Unix机恢复得怎样了？”

大卫回答：“网络和剩下的四十多台机器都按原计划进行。没见咱十个大将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在这儿拼命吗？！”

肖恩说：“我哪能不体谅你们的辛苦，你跟大伙说，今年每人增加五天休假，我负责去跟你们各自的顶头上司说！包在我身上！各位劳苦功高，那还用说！”停顿了一会儿，肖恩放出第一个烟幕弹：“这么说除了那六十台机器别的进展都很顺利，如果现在放弃了不是很可惜吗！总裁说了现在法律要求一年必须有两次成功的测试，如果这次失败了，必然过两个月要加第三次灾难测试补上，公司多花钱不说，你还不是又要带队跑一趟，不是多折腾吗！”

大卫一听当了真，这次干不好还要再多跑一次？他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他大喊大叫道：“还让不让人活啊这世道！？有完没完哪？啥正事不能干没完没了在这儿耗着！告诉你哪天真有啥大灾大难老子跳上皮卡车（pickup truck）早就跑没影儿了，还能被你们抓到这儿来陪葬送死啊！。。。嘿嘿我气糊涂了瞎说呢，扯远了。。。这让人进退两难哪！我也不想投降啊，可是时间在这儿卡着呢，不增添人手我们也没有分身术啊！”

肖恩肚皮里也觉得好笑。这好比一个家里厨房着了火，主妇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救火，但是先生可认为这是丢脸的事不能让大家知道，于是既不报警也不求援，自己走到前院发动割草机假装悠闲地割草修花，还要把孩子们赶到院子里踢球，迷惑左邻右舍，任凭主妇一人在那里焦头烂额。肖恩坦白地告诉大卫增添人手不行，就算连夜出发也来不及了。大卫一听就说：“那就拜拜，我回旅馆睡觉去了，你还罗嗦什么！”

肖恩说：“别急，你先告诉我如果就凭你手下的十个人，要补上印度小兵捅下的漏子一共还需要多少时间？”

大卫盘算了一下，手下有六个大将军可以腾出手来对付那六十台机器，从头开始修补，额外还需要五个小时，但是他提醒肖恩，这次要起死回生的二百多个软件大部分都是互相依赖息息相关的，缺了那六十台机子，整个测试就无法正式开始，格雷格的第一班二十个人得等五小时。

不就是差五个小时吗？不就是缺一个小宇宙吗？肖恩嘿嘿一声奸笑：“办法我倒是有一个，你想不想听听？”

小宇宙现成的有一个，只是在不同的星系。每个季度软件部门实施主客服网页更新（Release），必先在一个测试环境里全面测试所有新旧功能。一切满意后才能把软件更新（Release）内容搬到生产线上。那个软件测试小宇宙在两个季度更新（Releases）之间是完全闲置的，而且和生产线的功能一模一样。大卫要创建的灾难应变小宇宙和这个软件测试小宇宙除了星宿方位不一样（即网络IP地址不同），别的五脏六腑完全相同。肖恩的计划是让大卫这个神通广大的交通警察玩五个小时截流绕道的把戏，把第一班二十个灾变测试员的车流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到软件测试小宇宙去，五个小时之后等到灾变小宇宙万事俱备了，再悄没声儿地把车流引回来。

大卫一听就炸了：“啥，你让我弄虚作假？不行不行，这简直是诈骗！我不想干这事儿，查出来我还不得立马卷铺盖走人！”肖恩赶紧解释只弄虚作假五个小时，一切都是为了弥补被印度花骨朵耽误的时间，剩下的十九个小时绝对是真刀真枪在灾变小宇宙里测试，那时可就真的富贵由命、生死由天，不管出什么差错都是伸出脖子任砍任剐，绝对实事求是死而无憾。

电话那头大卫又是一阵跳脚抱怨。不过肖恩和大卫心里都明白不管大卫工作上出了什么错，回来也就是一张检讨书的问题，谁也不敢请他开路。肖恩还知道这个四十多岁的王老五有点老顽童的脾气，对玩游戏兴致特高。于是肖恩一边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再不敢往敢死队里塞行尸走肉，一边假装长吁短叹地怀疑大卫能否把偷梁换柱的游戏玩得天衣无缝。末了肖恩还把自己刚刚许给敢死队员的补休假期从五天提高到十天。

肖恩提出的游戏让大卫一时睡意全无，电话那头他开始安静下来，脑子里飞转着怎么把这个游戏玩得人鬼不知。如果能把损失的时间补回来，而实质上又不影响灾变测试的实际目的和效果，那么敢死队不仅可以避免再跑一趟，而且也可以为公司省下不少租用外州场地实施设备的钱。大卫很快理清头绪，抬头一看时间，急呼呼地对肖恩说了句：“那就先这么着，我试试看吧，你告诉格雷格的人按原计划准时上岗！”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八）：李代桃僵（上）

第二天正巧公司数据中心有一台机器出故障，生产线上的客服网页停了一个小时。麦克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不知哪个倒霉蛋最后会成为千夫所指的替罪羊，被挂在树上臭骂痛扁一顿杀鸡儆猴。不过肖恩这头的灾难应变测试算是平平安安地混过去了。大卫第三天臭烘烘地带着二十个敢死队员回公司，印度花朵们还是连说带笑活蹦乱跳，十个黄药师却是快虚脱成干尸了。

肖恩自从跳进了外包这个虎坑，两年不到头快秃光了。三十几岁的人啤酒肚已经迅速地突了出来，脸上俩大黑眼袋嘟嘟囔囔赛过美国提子葡萄。到这个时候肖恩跟格雷格站队已是众所周知了，俩人就跟亲爷俩似的每天得通几次电话。隔壁的麦克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麦克自从失去库地普、李和文森特以后，一边着手培养新羽翼，一边冷眼旁观肖恩的外包项目。表面上麦克很尊重肖恩这个首席科技设计师（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暗地里密切跟踪外包项目的进展和成效，手里拎着一串小鞋随时伺候。

格雷格有一天看到肖恩憔悴不堪的模样发了话：“这元帅大将军长年累月的赤着胳膊在阵前厮杀很不专业（professional）啊！”没看到明星找替身，名将找替死吗？抢头功固然重要，但也得带上挡箭牌，外包是个难啃的硬核桃，千万要小心别硬啃啃出内伤来。任何时候保存革命力量都是最重要的，老格还指望肖恩这个还乡团长帮他报那一箭之仇呢。

可是人麦克也不傻，哪肯掏腰包给肖恩雇枪手，好处让肖恩占尽，送死的事把别人推上去。格雷格给肖恩提了个醒，麦克为了引进Portal前后给IBM下了上千万美元的订单，这么大的订单一般IBM都会免费附送上千小时的咨询时间（Consulting hours）。这软件外包百分之八十都跟Portal 界面有关，把IBM拉进来陪绑名正言顺。IBM的咨询大队不是最擅长项目管理（Project Management）， 咱也玩一把借刀杀人，就挪用这免费咨询服务，把外包的事儿也外包出去！

于是肖恩给IBM销售代理打了个电话，要求派一个项目经理（Project  Manager），为期半年，负责软件外包Portal界面的质量问题。雅姆娜不日上任，开着一辆银光闪闪价值十万美元的奔驰M档运动型越野车（SUV），天天趾高气昂地出入公司车库。

雅姆娜，四十五岁左右年纪，在美国住了二十多年，是个完全美国化的印度移民，说话没有一丁点印度口音。她高高大大肥肥胖胖，每天换一套鲜艳的套装，哪件都遮不住那看似五个月身孕的肥肚子。雅姆娜性格开朗爱说爱笑，黑胖的脸上大肥肉一嘟噜一嘟噜的，脖子手腕上挂着手指头粗的纯金链子。项目经理干的就是奴隶主监工的活，每天唠唠叨叨催命逼债。肖恩手下的软件工程师背后都管雅姆娜叫“老唐（Don）”，即美国电影《教父》里的主人公。

肖恩另外派了一个华裔工程师托尼-贾（Tony  Jia）专门协助雅姆娜跟中国那头皮特的团队交流。除了一天两次跟皮特催命，肖恩还给托尼口头派了一个非正式任务，就是搞清楚她那辆奔驰车是怎么挣来的。肖恩垂涎三尺地幻想维维安和四个孩子坐在那款车里，啥时候自己也能给娇妻稚子买上一辆啊？

雅姆娜在印度时是学企业管理（MBA）出身，并不懂电脑IT技术。作为项目经理她每天的任务就是把项目的进展情况摸清楚，有什么问题及时上报，如果跟别的项目争资源抢时间产生冲突，雅姆娜的任务就是第一时间冲上去大打出手。她性格直率舌头锋利，反正不是公司的正式职工，打架时烧座桥断个路的从来没什么顾虑。自从雅姆娜来了，对中国方面有什么问题，也是不论轻重缓急，拎起电话就把皮特从被窝里揪起来问话。托尼一向胆小怕事唯唯诺诺，有了雅姆娜唱黑脸，项目进展看起来顺利很多，皮特的团队有什么拖拉延误的问题，被雅姆娜深更半夜一顿叽呱，往往第二天就乖乖照办了事。

有一天雅姆娜偶尔听到别人在背后称自己为教父老唐，感情很受挫。毕竟是女人，对自己的外表形象还是很在意的。第二天雅姆娜拿来一张照片给托尼看。照片上是一个高个子印度美女，披金带银穿着艳丽的纱丽，旁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又瘦又矮的印度男人。托尼哇了一声问：“太美了！这是你们印度的公主吗？” 雅姆娜黑黑的脸上泛起厚厚的红晕，得意地说：“嘿嘿，那是我呀！”托尼嘴上“哇塞哇塞”夸个不停，心里想：“开国际玩笑吧？有DNA证明吗！”完了又问：“边上那人是圣雄甘地吧？报上见过。。。” 雅姆娜嗤地一声打断他：“别瞎说，那是我丈夫！这是我们结婚时的照片！”

托尼忽然想起肖恩交代的间谍任务，赶紧顺坡下驴地打听起雅姆娜的家世。原来雅姆娜和她丈夫都是出身印度豪门，现在双方父母在印度还有豪宅和佣人。托尼心里感觉一下子平衡了许多，恍然大悟地说：“喔！难怪！你那奔驰车一定是你父母帮你买的吧？把印度的家底都搬这儿来了？”

“胡说！” 雅姆娜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我和先生完全白手起家，一分没用家里的钱—根本没那个必要！” 托尼又奇怪了：“那你先生是干什么行当的？”问完了托尼两腿发抖心里开始有点害怕：哎哟，别被那帮乌鸦嘴说中了，眼前这黑铁塔真是个印度教母啊？！

雅姆娜开始有点不想说，但是实在受不了托尼使劲瞪大了眯缝眼一副不开窍的傻样，就透露了自己丈夫是开了个IT猎头公司，挣的钱金山银山家里堆不了。托尼吃惊得合不上嘴：“哪能呢？！IT不景气都六七年了，多少IT人才找不到工作，只好改行去开餐馆做水管工！你一个印度移民，人生地不熟，本地人才都过剩，上街一捞一大把，谁会非求你一个外地人做猎头中介呢？”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九）：李代桃僵（中）

雅姆娜不耐烦地笑笑，一屁股在托尼对面坐下来，大胖手一挥：“咳！你们中国人就是缺根筋！团结你懂不懂？咱们印度人论聪明跟你们中国移民不相上下，但是我们混得比你们好你承认不承认？”托尼的脸开始红一阵白一阵起来：“你咋知道我混得不好？这话怎么讲。。。”“你们不团结! 在公司里见了面连讲个中文都不敢。不管家里事公司事儿，都是各人管各人，就怕被白人看成拉帮结派。我们就不一样，印度人抱团儿！你看印度人就喜欢比邻而居，好的学区印度人一家接家搬进去，互相有照应多好，谁还敢欺负咱？公司里更得团结对外啦，好事都得先尽着自己的同胞。。。”

托尼听得虽然喉咙有点堵，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雅姆娜说得不错，公司里华裔员工确实是互相提防的时候多，互相提携的时候少。雅姆娜歇了口气，接着诡秘地笑笑说：“你以为美国找工作是完全公平竞争哪？神话啊神话！哪个人事部门都跟一两个猎头公司有长期合作关系，一般只用信任的猎头公司荐过来的人。你看哪个高科技公司没有印度人，不管高层低层，那都是人脉资源。我先生每荐进去一个人头，得到的猎头费是那人头工资的10%。从中一定得拿出一笔回扣，不是给人事部门经手人，就是给雇佣经理（hiring manager），要不给别的雇佣决策人。有时不能给现金，咱就硬塞礼劵！我告诉你，这就是窍门，啥刺激都比不上物质刺激，只有这样财源才会滚滚而来啊。这不前天刚给SBC的AT&T lab（美国电报电话公司实验室）荐过去一个排的合同工，人才质量当然只能马马虎虎的啦，会喘气就行。那里管事经理的老婆也是开猎头公司，不能直接贩人，通过我们转个弯，把人头荐到自己丈夫手下工作，还是两年换一批合同，可不大家赚个盆满钵满。。。”

雅姆娜说到这里忽然尽了兴，于是嘎然而止，拍拍屁股走了。敢情这几年IT工作市场大萧条也有雅姆娜老公的贡献，凤毛麟角的工作机会早被一层层吃回扣的暗地里挖走了。奔驰车就是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腐败自古是亚洲文化特色之一，所以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是专制加腐败，印度特色的资本主义是民主加腐败。难得这祖传绝技在美国也能使得这么顺风顺水，不是肖恩和托尼可以随便学得来用得上的，只好望奔驰车兴叹了。

有了雅姆娜这个催命三郎第二季度的更新（Release）风平浪静地过去了。雅姆娜很高兴，大方地掏腰包买了二十磅“林特”巧克力糖果（Lindt）提到公司来分给软件部门的同事。刚高兴了没几天，有一天雅姆娜传唤皮特时扑了个空。原来皮特突然离开了大连的外包公司自立山头创业去了。这么一来软件外包的山头又开始黑烟滚滚了，皮特不但自己走了，还拉走了几个技术骨干。这第三季度的软件更新任务马上变得举步维艰。肖恩一边跟大连的业务代表施加压力，要求立马增派经验丰富的程序员来加强团队的实力，一边暗地里佩服格雷格的神机妙算，要是没有及时推出雅姆娜这块人肉盾牌，此刻光靠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都顾不过来，而且哪天说中弹就中弹，横尸沙场让麦克睡梦里都笑掉大牙啊！

更糟糕的是皮特似乎是跟大连的公司干了一仗以后一怒而别的，所以交接工作并没有做好，新上来的团队完全是一队瞎子手拉手过街，自个儿觉得挺安全，路边看着的人可是心提到嗓子眼儿。雅姆娜因此格外尽心，打了无数越洋电话保证中方美方交流畅通。她最爱提醒的一句话就是：“有啥超蠢问题（stupid question）尽管提出来，千万别焖在肚子里发酵。如果不好意思开大会时说，就私下里告诉我，我一个一个帮你们问清楚！”

她这么一鼓动还真钓出一长串隐藏很深的超蠢问题来，有的发酵程度不但让活人咋舌还能让死人乍尸。毕竟隔着浩瀚的太平洋和二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交流上的不足还是不容否认的。再加上写软件程序武功高手和初入江湖的新手有天壤之别，皮特嘎嘣一走，撂下好几个大摊子一时找不到资深大将顶上，大连外包公司也很头疼。战线拉得太长容易后院起火，庙里菩萨太多往往拜不过来。大摊子虽然赚钱多，但都不是凉拌小菜，就算马上找个天才来也不容易上手。肖恩急得把爱迷糊也扯进来，逼着小姑娘发了无数毒誓，保证全力以赴对付第三季度的更新。

但是和IT服务台不一样，一个公司的软件编写如同高层建筑一样，有个基础积累的过程。初期埋伏下的问题往往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第一季度和第二季度的更新虽然表面上是暂时混过来了，但是每次更新时质量检查（Quality Assurance）部门只能测试界面进出（Input and Output）和客服新功能，而对于每一段程序内部的优化效率和运行时刻资源的分配，以及未来的程序可扩展性可堆积性，雇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公司的安全检查官曾经多次提出软件外包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万一程序里被埋进病毒木马定时炸弹，客户的私人信息和金融资产信息被偷窃，那么公司在形象和经济上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打个比方，外包软件就像在国外定制一辆车，外表金光闪闪，表面上能开能跑，音响空调都不缺，但是如果内部偷工减料、漏油漏电，甚至于车厢里装有窃听器偷窥镜头，这都不是短期内能够发觉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托尼和同事眼看着软件质量有渐渐失控的趋势，曾经多次向肖恩提议，公司应该大力加强质量检查（Quality Assurance）部门的力量，投资在人力和物力两方面，以求完善软件测试的各方面功能。可惜质量检查（Quality Assurance）部门的地位在公司里从来跟后勤门卫的地位不相上下，由于公司付的工资很低，优秀人才都不会甘心长期滞留在质检部门。质检部门人员流动性极大，长期留下来的大都是学文科出身，因为经济萧条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才屈就软件质检一职，不但对电脑编程一无所知，而且只会照葫芦画瓢，按图索骥地测试软件表面浅层的功能。麦克和肖恩的任务是尽量减少IT开支，对所有需要多花钱的建议，俩人都是两眼一翻作晕厥状，因此托尼等的建议一直是被束之高阁。

第三季度雅姆娜忙得人都瘦了一圈，看上去反而标致了一些，模模糊糊大约能看出照片上那个绝世美人的底子。亏了她大会小会一天七八个电话地盯着，每天严刑逼供“超蠢问题”，程序一段一段拿来曝光，大量地雷被提前引爆。大连的团队被雅姆娜不分昼夜的电话催逼得疲惫不堪，托尼和其他队员跟在后面也累得快趴下了。结果是软件更新的那个周末一切施展得十分顺利，周日下午一点疙瘩都没有就通过了所有测试。

第二天是星期一，一大早雅姆娜和托尼就来上班了。上午九点开始一般是最容易出故障的时段，客户陆陆续续登陆准备开始股票交易，如果更新的软件有问题，上午九点半是最容易暴露问题的时候。这天九点到十点到十一点风平浪静一切正常，雅姆娜、托尼和肖恩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雅姆娜眉开眼笑地到托尼的办公间串门，俩人喜不自禁击掌为庆。这几个月的辛苦没白费，激流险滩总算渡过来了。雅姆娜打着哈欠气鼓鼓地说起一件事，今早她家门前的信箱被邻居哪个恶少抹了至少五瓶花生酱，里里外外厚厚的一层，洗都没法洗。“我知道为什么，嫉妒咱家孩子在学校成绩好呗！要不就是受不了咱比他们都富！” 雅姆娜万分肯定地说。托尼假装安慰她说：“别急别急，印度人眼看就要占领美国了！继续努力啊！动员你所有的朋友们，一家一家往小区里搬，哪天把白人都赶跑了，看谁还能跟你捣乱？！”

下午两点左右，雅姆娜正准备提前回家去处理她的信箱，肖恩一个电话打过来吓得她魂飞魄散：“周末的更新出了大问题了，你赶快到大会议室来，悄悄叫上托尼和其他队员，先别声张，要保密，这次的麻烦非同小可！”

雅姆娜去叫托尼时不但声音发颤，黑黑的脸膛还楞是给吓成惨白色。托尼也紧张得抖上了，要出事一般都是早上就出了，怎么到下午才捅出大漏子？一行人急急忙忙煞白着脸往会议室赶，路上碰到的同事见了都吓一大跳，聚集在后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二十）：李代桃僵（下）

原来下午两点刚过，格雷格手下操作部门的投资客服服务台接连接到三个电话，客户报告在投资操作网页转换过程中，有一瞬间看到的是别人帐号的资产信息。由于错误是稍瞬即逝而且无法复制，客户提供的信息无法用来当作线索迅速找到出错的原因。

就像海上航行一样，遇见浮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浮冰下面的巨大冰山。虽然目前只有三个客户报告眼睛一花看到别人的资产，但是不等于没有另外三千个客户不但一眨眼看到别人资产，还二眨眼悄悄据为己有。格雷格刚给肖恩通了气，还没搁下电话就又多了两个同样的报告。投资客服报怨电话有个杠杠，十个电话以下算用户个人问题，十个以上同样的报怨电话就算是系统问题了，马上黄灯亮警报响，自动报警email和BB机信号满天飞，各部门大小经理板起面孔神经绷紧，随时准备伸出右手食指把矛头指到别人身上。

而金融软件最怕的就是安全问题。如果说软件功能方面出问题就象生产线上出几个次品一样，也就是打几下手心的惩罚，那么信息安全出问题就是同事男女关系出了轨，领导和群众不但要批判你的道德品质、思想态度，还要质疑你的智商情商。肖恩放下电话有如五雷轰顶，公司有史以来客户安全问题很少听说，不是没有但是起码都被瞒得滴水不漏。这次问题肯定跟昨天的季度更新有关，现在离昨天的更新已经过去快24小时了，一共影响到多少用户还不得而知。如果是账面资产数目一时出了差错，一般事后都能追究出来，改回去，但是自从2002年加州通过《信息安全泄漏明告法则》（California Security Breach Notification Requirements）以来，各个州都立下类似的法律，任何公司不论大小，如果有泄漏顾客身份信息的情况，哪怕只是牵涉到一个两个客户，也必须自揭伤疤，把问题的前前后后写信通知所有的客户，外加检讨书悔过书决心书。如被查出违反此项规定，罚款可达上百万美元。大厦将倾千钧一发，肖恩坐在空荡荡的大会议室里，心情沉重满面沧桑。他不能想象这漫长的下午结束时会是个什么情景。格雷格答应先把零散警报压下30分钟，但是如果报警客户一超过十个，那就大势已去鞭长莫及了。

托尼走进会议室悄悄坐下，看到人人一副大难临头的神情，乍着胆子小声引了一句罗斯福的名言：“最大的恐惧是恐惧本身（The greatest fear is fear itself）！”大家眨眨眼睛觉得托尼说得有理，没必要先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傻了，没准那报警的五个客户不过是老眼昏花，要么发财心切看走眼了呢！托尼接下去说：“这次问题出得蹊跷，如果五个客户不是在发昏胡说，那我觉得一定是和客户流量（load）有关，昨天下午反复测试都没有问题。而且不仅仅是流量，一定也和系统启用时间的长短有关系，比如今天早上高峰时期也没有问题，到下午两点的高峰因为系统运转时间长了，程序如果写得不好，资源回收不力，Java线层管理（thread management）出了问题，就可能造成在线用户资料窜层。”肖恩注意听着觉得有理，出的问题并不是那么深不可测，于是绝望的神情慢慢消褪下去，心思开始集中在如何力挽狂澜上。他说：“周末更新的软件一定有问题，要撤下来是肯定的，但是两点开始的高峰要在下午四点股市收盘后才回落，而且我们在晚上八点之前都无法名正言顺地停机撤软件。如何保证这段时间不再发生窜帐号事件？？”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问题都不知道出在哪里，谁又有那个能力保证这种随机性的错误不再发生？雅姆娜不愧在IBM混，见多识广。她果断地说：“我看咱们得分头行动，一拨人要去清查那出错的五个帐号，根据操作日志（log）重塑下午的操作过程，最大程度地了解出错的真假、性质、范围和背景。第二拨人要去跟踪所有的监察系统，密切注意意外可疑动向，以免有坏人利用我们系统的错误钻经济空子。第三拨人要想办法控制流量，如果高流量会增加出错的机率，那我们就要想办法把流量人为地压下来，宁可让客户抱怨系统反应慢，也总比出安全差错强！”

托尼鸡啄米似地点头称是，还补上一句：“如果真是程序中资源安排和回收不力造成窜层，那么系统重启（reboot）可以回收资源从头开始，避免错误再次发生。我们所有的电脑系统都是群组化的（clustered，即数台机器支持同一个软件，互相分流，互为后备），轮流悄悄抽一台电脑出来重启，那么生产线上的客服网页除了运行效率以外不会影响整个功能的运行。”

肖恩一拍桌子：“就这么办！我去找大卫暗地里压控网络流量，你们几个分头去办其他几项，三点正雅姆娜主持电话会议，大家汇报情况，再把中国那头的团队人人都从床上叫起来！”

那天下午大家战战兢兢地等着明晃晃的达摩克利斯之剑（the sword of Damocles）“咔嚓”掉到脑袋上。过了下午四点，客户窜帐报告增加到九个，然后就没有再往上涨。好容易熬到晚上八点，肖恩组织人手立刻关闭客服网页，把周末施行的软件更新全部撤回，认真调试完毕以后再重新开张。格雷格也派出人手反复核对当天的每一笔金融交易，搜寻营私舞弊的迹象。晚上十点肖恩给麦克打了电话，汇报了公司客服网页回复正常。麦克电话中指出这个事件已经上报了总裁，明天就要开始调查，研究对策，决定公司是否需要自打耳光昭告天下，向二十万客户及其家属赔罪。肖恩疲惫地放下电话，极度沮丧之中肖恩又接通了格雷格的电话。格雷格同情地安慰了肖恩几句，末了反复叮嘱：“明天开始调查，千万记住，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那个印度女人身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