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一）：引子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想摆摆俺们公司IT部门里那些勾心斗角两面三刀的事儿，非得先从俺们CIO（Chief Information Officer 首席信息官）的发家史讲起。
现任CIO麦克，白人，北欧移民后裔，四十五岁左右，六英尺五的个头，雄赳赳气昂昂，目锐赛鹰隼，头光可鉴日。曲指算来，麦克在我们公司已经干了十年了。他是在千禧年底流窜到我们公司的。那个年头科技泡沫在疯狂膨胀了五年之后成了强弩之末，那斯达克指数在2000年3月10日升至5132.52的最高点之后就象决了堤的洪水一样狂泄直下。到2002年10月时已有5万亿美元的股票市值人间蒸发，大小投资者一提到dot com就恨得咬牙切齿，成千上万的 初创网络公司在耗尽了风险投资后纷纷倒闭。无数来不及兑现原始股的科技精英在做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发财梦以后午夜梦回，心惊肉跳之余发现除了一身的冷汗和湿透的汗衫，自己又回到一无所有的打工仔阶层。
经历过财梦破碎的人就跟有过濒死经历的人一样，眼神里都有那么一点儿悟道的感觉。不同的是濒死经历让人更珍惜生命，而财梦破碎的经历则让人更坚信梦醒后的平庸生活简直不值得一活。麦克不但悟了道，而且还飞快地擦干眼泪化悲痛为力量。在自己成立的网络公司2000年底倒闭后一个月，迅速调整心态，从CEO（首席执行官）垂直角色切换到打工仔，赶在大批苟延残喘的dot com散伙之前，落草到我们这个5000人的金融服务公司的IT部门。
当时的CIO格雷格正在物色一个技术骨干。格雷格自己不是搞技术出身，1995年时使了个千古滥招美人计，赶走了原来的科技部门主管，把刚问世不久的CIO帽子抢到了手。随着英特网的飞速发展，网络应用程序的更新成了金融服务行业客服的亮点和竞争优势。格雷格迫切需要找一个有真才实学卓识远见的科技领导人才。但是老奸巨猾的他深知打着灯笼找来的很可能是自己的掘墓人。可是“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的买卖到哪里去找？格雷格设了一个有名无权的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首席科技设计师）的职位，空了半年多，面试了无数精英，左右不合心意。直到麦克露面。
据说面试那天麦克开了一辆具有搞笑效应的1975年紫色宝马车。虽然外面西装革履包裹，但是坐没坐相站没站姿走路一摇三晃，开口之先必打一个响嚏挠几下胳肢窝。他担心的不是不够资格而是太够资格（over-qualified），麻烦的是怎样放低身段还不能让格雷格一眼看破。总之那天麦克成功地把自己演绎成一个科技怪胎，就缺后脑勺拖一根马尾辫子。果然第二天顺利地拿到了一纸聘书。
“一个好汉三个帮”，麦克上任以后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假装不懂公司冗长的雇佣新人程序，先斩后奏招进来两个Architects（设计师）。这两位好汉都是麦克以前手下的干将，麦克的小公司倒闭后都失业在家。有趣的是两位都是五短身材，一个名叫 李（Lee），是个第三代中国广东移民，矮且瘦；另一个叫库地普，第一代印度移民，圆而胖。格雷格看到麦克网罗了两个外籍武大郎以后再没有广置羽翼，未免掉以轻心，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
麦克，李，库地普，那时三个人都是三十五岁出头，精明强干年富力强。中午哥仨经常结伴去餐厅吃饭。中间奇高两边奇矮，他们掠过走廊时象候鸟迁徙一样队形整齐，疾行快动，默不作声。想必是山高水长，音讯不便，一定要等在餐厅坐下了麦克才开始高谈阔论。麦克和格雷格一样在技术方面并不是长项，青睐的只是高层管理职位和六位数七位数的薪金分红。李和库地普则是各有千秋。库地普显然出身印度最高种姓婆罗门，受过良好的教育，学识渊博，技术过硬，英语无懈可击。圆圆胖胖典型一个笑面虎的模样，最擅长利用别人的轻心搞伏击偷袭。几次会议以后整个IT部门的技术大拿们多多少少都中过库地普的埋伏，露出各自的软肋命门。李则是衬衫笔挺不苟言笑，剃了个干净利落的阿兵哥寸头。李的魅力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领教。麦克专门派他去伺候公司里的众多商业部门（Business），即IT的各个服务对象。李沉默寡言，但是极其擅长揣摩客户的心意。他飞快地熟悉了这个金融公司的操作营运赢利的要点，据说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李总是第一个摸到客户痒痒肉然后一直坚持不懈地挠到客户哈哈大笑的人。有时看到一堆商业经理围着李，男人摸着肚皮心满意足，女人尖声浪笑花枝乱颤，真的不能不佩服老李家的独门绝活：“我很矮，但是我很温柔”。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二）：暗渡陈仓

麦克来了以后帮助格雷格策划了几次裁员，把几百个德高望重知识老化的老员工裁掉了，然后主张一人多能，把工作担子压到年轻的员工身上。在技术方面麦克想做巨大幅度的改革，为自己赢得更多进身资本，但是格雷格的手下坚决不合作，遇到很大阻力。这时候格雷格一个大意，把新问世的CTO（Chief Technology Officer首席技术官）头衔赐给了麦克兼任。格雷格可能只是想偷个懒，省掉几十次面试新掘墓人的麻烦，但是对麦克来说这个天赐良机却帮助他及时完成了从技术人才到管理人才的华丽转型。坐上了CTO的位置后麦克开始全心全意部署对IT部门的重大技术改革。

库地普早就提出公司延用了很多年的家酿程序（home-grown application）既跟不上形势又费用浩繁。豢养了一大批鼻孔朝天的资深程序员，仗着个个身怀奇门怪招，不但消极怠工还暗地里在程序里使绊子下地雷，每次系统更新都是举步维艰。库地普坚决主张引进IBM的Portal （门户网页）技术，但是首期投资就要花掉公司两百万美元。改革从来只会动摇当权派的既得利益，历来改革派都跟无产阶级闹革命一样，失去的只能是锁链，得到的可是江山。因此对于改革派的冲天的热情和振振有词的游说，格雷格一律打个两折踢进冷宫。说句良心话格雷格对改革并没什么大意见，他有意见的是麦克显然不肯当无名英雄，有一点成绩就非得嚷嚷得天下皆知。虽说“谦虚使人进步”，但麦克显然对个人进步毫无兴趣，他早已修炼成精，只等脱颖而出一鸣惊人了。

麦克很清楚Portal的引进对公司长远的竞争优势和赢利空间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虽然失败的风险也不小，但是万一失败了有格雷格顶缸，一旦成功了则自己功高盖主立马出人头地。这个险是非冒不可的。格雷格也不傻，看出来麦克这么起劲地摇旗呐喊，决不象是义薄云天急公司所急。于是格雷格在失败风险问题上大做文章，迟迟不肯开绿灯，闹得引进Portal的项目拖了半年一无进展。这时候库地普出面，给在IBM工作的老朋友打了个电话，弄到一个为期两个月完全免费的概念证明项目（Proof of Concept），即由IBM全球高科技咨询部门派人员帮助我们公司全面衡量更新的利弊费用和风险。由于整个项目从机器到人员完全免费，格雷格只好同意，但是严格声明只限于概念证明，不得涉及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系统接轨模拟。

麦克一口答应。接下来大队的IBM销售和咨询人员开进了公司，电梯里天天挤满了穿着黑西装提着电脑包煞有介事的印度人。 仗着印度官方语言是英语， IBM的咨询大队从来都是印度人的天下。印度移民语法一般没问题，但是口音却五花八门鱼龙混杂，整一个“欧呀嘈杂难为听”。好在这对库地普来说却是悦耳的乡音。他干脆跟他们练起了山地印度语。当IBM销售大队拖住格雷格的手下在会议室里一会儿电话会议，一会儿投影讲座地狂轰滥炸的时候，库地普和十几个黑黝黝的IBM技术骨干一头扎进机房里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大干，一切交流都通过叽叽嘎嘎的山地印度语进行。

麦克想必是属鸭子的，脚底下紧锣密鼓地布置引进Portal的项目，表面上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地悠闲。他自从当上CTO以后就不再打响嚏挠胳肢窝了，走路也恢复了正常，眸子里偶尔也会露出狼发现猎物时的凶光。麦克的直接下属都领教过他超凡脱俗的精明和疾风暴雨式的火爆脾气，因此个个战战兢兢不敢怠慢。但是麦克对小秘书小职员却是无比的和蔼可亲嘘寒问暖。走道里遇上了，麦克如果不赶时间开会，一定会停下来，英俊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絮絮叨叨地拉上五分钟家常，蔚蓝的眼珠上一排淡黄的长睫毛可爱地眨巴眨巴，光光的头，像极了信箱里经常收到的索要善款的信，上面印的得了绝症在化疗的可爱儿童，不但治愈了，还长大成人走下了照片。谁也抵挡不了麦克对同志春天般的温暖。也没人吃得消麦克对敌人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西谚说得好：“打不过你的敌人，就赶快加入他们”。玉碎瓦全的大道理只能去讲给有九条命的猫听。一时间整个一千多人的IT部门不分忠奸善恶男女老幼，一齐哗啦啦倒向麦克的阵营。

Portal概念证明项目到了第十天上，很多人都开始感觉到这个为期两个月的项目远远超出了概念证明的范畴。麦克背着格雷格下了许多密令，允许库地普的试验机跟数据中心机房的真正系统逐一接轨试验，很多真实客户数据都被引入试验机由IBM的黑衣客自由测试。仅这一条就违反了金融公司信息安全年审的条例。项目到了第四十天左右，麦克和库地普已经对全面Portal更新的具体价格和风险了如指掌。越来越多的人都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氤氲之气。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三）：美人计

格雷格的迟暮美人叫麦德玲。她从高中毕业就到我们公司干秘书，一干干了三十多年。别看她每天也不过打打电话，发发传真，斟酌一下公告电邮的措辞，她的薪金可是六位数。格雷格1995年时想扳倒当时的科技部VP（副总裁），靠的就是麦德玲这条地头蛇。当时麦德玲是那个VP（副总裁）秘书，格雷格通过麦特务掌握了VP（副总裁）对CEO（Chief Executive Officer 首席执行官）大批阳奉阴违的电邮，又在麦德玲的指点下联络好人事部一个老祖宗，兵不血刃地赶走了VP（副总裁），坐上了CIO（Chief Information Officer首席信息官）的宝座。麦克一进公司，格雷格就把麦德玲派给他做秘书。那时麦德玲已经快六十岁了，银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每天衣冠楚楚精神焕发。她慈眉善目温柔可亲，头脑清晰又体贴入微。她对公司上下左右各级官员的了解可以精确到他们家里垃圾桶的置放位置。麦克显然很喜欢这个得力助手，麦克的邮箱由麦德玲全权掌控，电话由麦德玲过滤，所有的日程安排也是麦德玲说了算。但是麦克、李和库地普每天中午在餐厅的谈话麦德玲却不得而知。

当IT部门里连傻瓜都知道为了Portal更新一场大摊牌就在眼前时，格雷格绞尽脑汁想通过麦德玲找到麦克一伙的把柄。麦克的邮箱被搜了好几遍，楞是找不到一丁点可以做大文章的把柄。库地普和IBM人员违反公司规定用真实数据测试的事，格雷格很快也知道了，但是他也不敢把这事当把柄兴师动众，一是自己做为CIO要负责任，二是万一公司信息安全年审因此过不了关，那可是要大大罚银子的。麦德玲建议格雷格再去找人事部的老祖宗玛琳达。麦克为了Portal正热火朝天地干得欢，公司的CEO和商业部门多多少少都听过麦克的名字，公开扳倒麦克太危险，只有先把人事部打通，路铺平了，到最后一刻先斩后奏快刀斩乱麻。这么着也懒得找大把柄，就说上下级关系处不好，麦克不听调动，破坏管理团队的大团结，要求老祖宗摆平。

于是麦德玲出头整理了一批书面材料，都是关于麦克妄自尊大不听指挥，违反公司规定破格行事的鸡毛蒜皮的言论事例，还找来几个格雷格的心腹签字画押做证人。这次为了测试Portal而开条子下密令的事当然也算在里面。统统密呈给老祖宗。这种上下级之间的纠纷人事部每个月都得调停几次，如果没有不得了的道德利益关系法律风险，人事部的宗旨一般是舍卒保车，那职位低的往往都是输家。

老祖宗玛琳达，六十多岁年纪，前朝元老，人事部垂帘听政的无冕女王。她悠闲淡定的气质全公司无人能比。两只淡褐色的眼珠看定你的时候，那神情不但象是了解你祖宗八代的底细，而且还洞晓你未来三十年的子嗣升迁。玛琳达召来麦克进行了一次春风化雨的谈话。不出十分钟，玛琳达就断定麦克不仅是个人才，还是个人物。等到谈话完毕，玛琳达大大犯了踌躇，这麦克和格雷格，谁车谁卒还真不好说。在人事部干了一辈子，阅人无数，到老了未免有点看破红尘。任你怎么慷慨激昂，在我老太婆眼里无非是个追名逐利、尔虞我诈。谈什么公平正义忠臣奸相。可是格雷格和麦克显见得是一山容不得二虎，必有一场大斗，孰胜孰败很难断言。自己明年就要退休了，犯不着为了这件麻烦事最后惹一头的灰。于是玛琳达给麦德玲一个回复：解聘不妥，建议调停。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四）：围魏救赵

格雷格看到玛琳达打了退堂鼓，心里也是咯登一下。莫非自己真的日薄西山了？西人一向实际，公开提倡见风使舵，跟胜者站队。难道跟麦克还没过招就败象丛生众叛亲离了么？格雷格越着急越显得镇定自若，白天照样谈笑风生日理万机。周末请了几个董事会的董事打高尔夫球。我们公司的董事分好几派，但主要阵营可以分成支持CEO的一派和反对CEO的一派。格雷格斟酌了一下，麦克的Portal项目对公司长远的赢利大大有益，CEO看在自个儿未来十年的红包份上一定支持麦克，反正万一失败了也可以把格雷格拉出去砍头，并不影响CEO一根毫毛。所以格雷格必须拉拢说服CEO的反对派。那场高尔夫球一定打得很愉快，过了那个周末格雷格就直接找人事部总管谈话，麦德玲又神神秘秘地忙碌起来。

麦克自从跟玛琳达谈话以后，十分清楚大刀正在向自己头上砍来。但是自己年资浅，公司里人脉不足，耳线眼线一概奇缺。加上格雷格是地下操作，一招一式都看不分明，难以抵挡还手。兵临城下眼见得要束手待毙。幸好李依稀记得老爷爷提过的小孙子兵法，逆境之中要以攻为守背水一战。那时候正是年中，忽然公司CEO招集格雷格和几个IT部门头头谈话，要把年头答应给IT的预算里扣下四百万，原因是好几个商业部门的VP联合控告格雷格的IT部门今年表现很糟，根本没有满足这些部门的客服需要。他们要求把资金撤出来，由各部门自己支配各自到外面找软件服务商家。

四百万不是小数目，年头答应给的钱格雷格买软件硬件早分配出去了，年中突然断了粮草，格雷格只有剩下大批裁员一条路。闹得最凶的VP中有一个玛丽迪丝，正当更年期，是个有名的“疯婆子”。她的部门专门伺候小型的投资客户，资金又少又不好对付，一个铜子儿看得比西瓜还大，输一点钱出一点错就打客服电话哭天抹泪捶胸顿足，闹得玛丽迪丝也天天象个炮仗一点就着。IT部门也是势利眼，见玛丽迪丝的部门既难伺候又没有油水，从来对她虚与委蛇敷衍了事。想必李一定是给玛丽迪丝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引进Portal以后她的哪些吹毛求疵的小客户们可以自立门户通过网页料理自家杂事的情形，玛丽迪丝再也不用在电话里恭听那些火冒三丈的客户骂娘了。玛丽迪丝于是一跺脚认死了Portal就是她的救世主超生佛。她大声地嚷嚷着给她两百万，她保证自个儿管好自个儿的IT，再不用到格雷格这里求爷爷告奶奶。

格雷格从CEO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召见麦克，大敌当前格雷格只能先摆平那四百万的事，如果当真抽走了不但今年的IT计划全盘乱套，而且自己名声扫地，别说CIO的位置再也坐不稳，下半辈子的事业也要泡汤。两人会开到一半麦克出来把李和库地普叫了进去。那几个商业VP（副总裁）的哗变本来就是李煽动的，他自然知道平息的办法。库地普和IBM的Portal咨询大队混了两个月，别说首期工程，连三期四期五期的一举一动都规划好了。结果三下五除二，下半天格雷格就回到CEO办公室，呈上了厚厚一本Portal改革计划。

格雷格说服了CEO，不但不抽走四百万，还要求Business追加三百万，条件是IT部门保证完成Portal的改革，满足各商业部门的要求，增加他们急需的新功能，开辟新市场。格雷格带上麦克，李和库地普，跟闹事的商业部门VP（副总裁）逐个会面安抚，豪爽地立下各种军令状，一时间公司里无人不晓麦克的大名，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Portal更新项目的成败。

半年后，正当Portal更新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格雷格预见到麦克的成功大局已定，不等麦克动手，自己就精心安排了退路。公司原本没有COO（Chief
Operations Officer 首席操作官）的职位，格雷格跟CEO和董事会一商量，自己出任COO， 把CIO的职位让给了麦克。那是2004年，麦克在加入公司三年后，空手套白狼，夺得CIO宝座，堪称一条好汉。而格雷格，依仗自己在公司三十年的人脉，反败局为平手，有惊无险，保住一世英名，实在是阿弥陀佛。而提拔了麦克的人也正是扶持了格雷格的人，不能不算御将有术：眼见得麦克是条猛虎，留着他的对头格雷格在一边虎视耽耽，伺机反扑，岂不省却最高统领许多制虎驯虎的麻烦。

而COO属于商业部门的长官，是IT的顾客。昔日的手下败将现在成了上帝，不知道麦克暗地里有没有骂娘。不管麦克格雷格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他俩可是比亲兄弟还亲，见了面必拥抱贴面，嘴里还吧唧有声。熙为利来，攘为名往，个人恩怨算个啥，能屈能伸才是真豪杰。麦克一升迁，CTO（Chief Technology Officer首席技术官）和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首席科技设计师）的职位同时空缺。公司里另一个初出茅庐的真豪杰开始寝食不安跃跃欲试起来。从此风生水起云蒸雾绕，凭空又生出许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五）：笑里藏刀

话说麦克如意升迁CIO（Chief Information Officer首席信息官）以后马上把库地普提拔为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首席科技设计师）。至于CTO（Chief Technology Officer首席技术官）的职位他表面上告示天下诚请高明，但谁都知道一年半载那坑填不了，一定是麦克自己先兼着。麦克短平快式的成功政变给了公司里很多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树立了榜样。我们公司历来重视资历人脉，不管是本地文物还是他山之石，没有个二十年的资历很难坐上高位。而麦克三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身登青云梯，飞身跃上Officer（高层管理级别）宝座，他的战绩对那些梦想着急富暴发的年轻人实在耳目一新振奋人心。

IT部门有一个刚从Business（商业）部门转过来的小伙子肖恩。肖恩在2005年的时候也就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学是学商科的（MBA学位），一毕业就被招进我们公司市场开发部（Marketing）当了一个小职员。干了四五年以后发现自己如果完全靠在商业部门积攒人脉稳扎稳打，非得再有十年才能混出个人样儿来。看到高科技兴起，那斯达克指数飞涨，他便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股票里。鸡飞蛋打以后肖恩虽然有点心灰意懒，但他还是感觉干IT比呆在商业部门更能快速致富，于是忙忙地进修了一个Java程序培训班，钻营进了人浮于事的IT部门当了一个程序员。

肖恩一定没有听说过两千五百年前中国有个越王勾践，为了报仇雪恨十年卧薪尝胆。但是肖恩对卧薪尝胆可是深有体会。他的薪就是他家的沙发，而那苦胆就是他的娇妻。肖恩平民出身，是爱尔兰血统，长得一表人才：六英尺的个头，深栗色的头发，身材魁梧，相貌英俊，声音洪亮。他的娇妻维维安也是爱尔兰后裔，是他的大学同学，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当初肖恩大学一毕业就抱得美人归，原来是立下了军令状的。他跟维维安发了毒誓，保证这辈子让她享尽荣华富贵。毕业后小两口按爱尔兰人的规矩，男主外女主内，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家里一下变得鸡飞狗咬转不开身，尿片奶瓶漫天飞。维维安不但被孩子们缠得发疯，在经济上肖恩的微薄薪水更是让她捉襟见肘，尝够了穷婆子的滋味。可怜一个美人儿被严酷的生活逼迫得凶相毕露，三天两头大打出手把肖恩赶到沙发上去睡，自己还离家出走了好几回。

维维安每次寻衅闹事拿肖恩发过的誓言来讥讽，肖恩就有痛不欲生的感觉。一个人倘若天天被奇耻大辱刺激着，最终不混成个人物都难。肖恩看准了李和库地普的团队是他发家的起点，于是使尽浑身解数钻了进去，从程序员变成了个Architect（设计师），一头扎进Portal更新项目紧跟着冲锋陷阵起来。等2005年底Portal项目高奏凯歌时，肖恩大小算个功臣，多多少少也分到几杯羹。但是麦克在大事上从来只信家臣不听外人，肖恩怎么也打不进麦克、李和库地普的小圈子。其实肖恩毕竟年轻，锋芒一根根齐刷刷地都露在外面，麦克岂能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养虎终必成患。肖恩虽然很快升上了高级设计师（Senior Architect），但是明摆着只要麦克在位，肖恩就再也升不上去了。

有一段时间肖恩很沮丧，忙着在外面找工作，想另谋高就。这时候突然传出一个消息，库地普要海归了！那个年头科技外包正方兴未艾，印度仗着英语是官方语言，抢先中国一步，尽管民不聊生叫花子遍地，但是卯足了劲儿先搞软体起飞，抢占欧美科技外包市场。库地普想干的事儿就是到孟买大街上花几个大子儿招来一批年轻的文盲科盲，每人发一双凉夹拖权充福利，然后上两个月的电脑速成班，草草包装一下就卖给美国欧洲大大小小的外包客户冒充科技精英。几年以后据说库地普在孟买的外包承接总部装修得比微软总部还要高科技，四面墙上全是巨大的LCD屏幕，可以同时开全球几十个分部的联席电视会议。只怕奥巴马看到都要眼热。当然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库地普一走这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首席科技设计师）职位又出空了。肖恩看准这是个可进可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职，而且库地普一走，麦克也实在缺一个技术上的帮手。肖恩一是急躁冒进，二是生怕夜长梦多，万一麦克手头还有一个赋闲的武大郎，抢先占领了剑阁山海关那可大为不美。于是他私下向麦克毛遂自荐，谋求出任首席科技设计师一职。麦克轻而易举地挡了这一招，借口是肖恩太年轻（三十不到），又不是学电脑电机出身，其他资深的设计师可能不服，肖恩闹了个大红脸，笑眯眯地倒退着出了麦克的办公室，肚子里却是动刀子的心都有了。

这时格雷格向肖恩伸出了橄榄枝。不知道爷俩背地里嘀咕了些什么，总之肖恩有一段时间看起来神定气闲了许多，虽然还是经常头上带着维维安发脾气时挠出来的血道道来上班，但是眼里不再有那股子心急火燎走投无路的神情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豺狼虎豹表面上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暗地里休养生息伺机而动。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六）：借刀杀人

自从科技泡沫破碎以后，美国软件硬件市场的小鱼小虾慢慢地不是饿死就是被大鱼吞并，市场日益规范统一，大玩家依着实力均分天下。各个块儿都有了明确的游戏规则，网络高科技已经被揭去神秘的面纱，身份由高贵的和亲公主堕落到街头献艺的琵琶女。IT不再是个让人眼花缭乱的特殊行业和部门。

2005年以后IT新观念是“IT产品化”和“IT商业化”。打个比方，就好象走进一家铁匠铺子，告诉人家你要定制一把吕布的方天画戟，还得嵌上三五个珐琅镜，前后暗藏自动喷香水机制，那就怪不得铁匠家跟你漫天要价。如果你的订单上只是统一规格的五把镰刀七把菜刀，回家自己用绳子胶带捆巴捆巴组装成一把邪门兵器，铁匠家不但不敢乱开价，还要争着给点优惠来拉住这笔生意。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各个公司的IT部门经过多年的苦难历程，多多少少都完成了类似我们公司Portal更新的努力，抛弃了稀奇古怪的独家兵器，采取商家精减（Vendor Consolidation）和IT模块化，各行各业都修炼到只需要若干把标准镰刀斧头就能搞定IT服务的境地。这么一来人力资源过剩的印度首先就发现了商机，上英特网下载几个镰刀斧头的图纸，转身套上黑色西服提个公文包，仅凭差强人意的英语和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把自家的银样腊枪头吹得天花乱坠，末了再开个二五折的价钱。一时间所向披靡，CEO们纷纷被科技外包的廉价纱丽迷昏了老眼，一心梦想着花几个硬币就娶到贤惠的美女。

麦克一向先发制人，对IT潮流从来亦步亦趋。外包概念一问世，麦克就曾经飞东窜西地参加了好几个IT界著名年会（Conference），回来以后闷闷不乐。好几年了外包的具体操作一直停留在胚胎水平。很多第一批勇于尝试的小白鼠最后都闹得焦头烂额遍体肿瘤。就好比美国超市里卖玉米，白白嫩嫩汁多味美。那印度超市Wipro， HCL， Keane等等也卖白玉米，包装精美看起来也是又白又嫩，但是里面农药污染芯子霉变味同嚼蜡，顾客要等到买回家临下锅前才发现。但是一个印度外包科技劳力只合美国科技员工四分之一的工钱，听起来美不胜收傻瓜也知道是非赚不可的便宜。CEO们就算不差钱也忙不迭地赶时髦，在各自的阿玛尼人头马西装上纷纷打上补丁，表示自己勤俭持家是个好主妇。我们公司的CEO也不例外，看到麦克一直按兵不动，终于忍不住传下圣旨，让麦克认真对待IT外包的课题。

麦克知道再也支吾不过去，略一思索就干脆爽快地答应下来。接旨以后麦克马上跟老部下库地普联系。没想到库地普胸怀鸿鹄之志，只对美国花旗，微软思科这些大玩家的科技外包订单感兴趣。羽翼渐丰的笑面虎给昔日老板碰了一个软钉子。麦克摔了电话，气呼呼地闷坐着想了五分钟，马上又笑眯眯地把肖恩召来谈话。

那天早上肖恩正坐在办公间里垂头丧气。他和维维安的第四个孩子就要降生了。七八年没睡过一夜囫囵觉，房子依然窄小，雇不起保姆维维安一人既是保姆，又是厨师、教师、女佣、车夫。大点的孩子连幼稚园都上不起。肖恩恨不得一个子儿掰成八瓣来花。早上维维安电话打到肖恩办公间，为了什么小事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自从Intel（英特尔）公司发明那种不封顶的办公间，所有科技公司都效仿这种廉价简易但毫不人道的方法，把七八百员工一股脑儿塞进一层楼里，大家近在咫尺屁喘相闻。肖恩压低了嗓门跟维维安陪不是：“Honey，I am at work，I will do it when I get home。。。”（蜜儿，我正上班呢，一回家就帮你搞定如何？）“I am sorry，calm down。。。”（我跟你道歉，你镇静一下。）“Honey，I love you，don’t go，can  you be reasonable？I am trying hard。。。”（蜜儿，我爱你，别走！你不能理智点吗？ 我已经很努力了。。。）肖恩知道虽然自己捂了话筒说话，隔壁对角八个邻居还是听了个一清二白，有几个听不下去就假装上洗手间避开了。但是维维安现在老在白天打电话来骚扰，实在很影响自己的情绪和同事的工作。

麦克把肖恩叫进来后就和颜悦色地问他愿不愿意“take a challenge”（接受一个挑战），担当IT外包先锋官，好处是行政上提升到项目经理的级别（Product  Manager），年终分红不封顶，按项目的经济效益协商分成。肖恩眼睛一亮。想着家里嗷嗷待哺的一群小家伙，摸着脑门上的血道道，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顾不上跟格雷格商量，一口就承应下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肖大英雄今天玩的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七）：上屋抽梯

肖恩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了两个星期到印度和中国跑了一圈。回来后人被印度的烈日活活晒暴了一层皮。问他此行感想如何，他竖起大拇哥，瞪圆了天真的眼睛说上海真是好，城市又干净又先进，灯红酒绿花花世界比美国繁华多了。中国食物也好吃，他的腰围大了一圈。问起印度肖恩则摆出一副见到了丈母娘的面孔，拇指向下撇了撇嘴：“我差点被叫化子活活踩死了，因为我给了第一个小叫化五美元。”印度空气脏百姓穷，基本生活水平低下，社会秩序混乱。但是人家号称全民讲英语，年青人口基数世界第一，又属于资本主义阵营。因此从战略上来说资本主义国家先都纷纷锁定印度作为科技外包承接国。

肖恩回来后就上报了一个计划，循序渐进地开始外包转移工作。 一般每个公司的IT部门都分三大块，IT服务台和呼叫中心（IT Helpdesk and Call Center）； IT 基建（Infrastructure –包括软件硬件维持维护）；软件和程序开发（Software Development）。 其中第一块，也就是IT服务台和呼叫中心是最规范化模式化的，肖恩得到批准从这一块着手。

IT服务台和呼叫中心（IT Helpdesk and Call Center）看似简单其实是个很累人的部门。全天候在电话线上接待公司内部员工用户（Users），对付的都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的技术问题。公司一共五千多员工，每人一台办公桌电脑（Desktop），一半人还有笔记本电脑（Laptop）。大家智商水平道德修养不一，耐心却一律极其有限。用户伺候得好是理所当然，万一伺候不周一定跳脚骂娘，层层上告，让你一个月甚至一年不痛快。 但是IT服务台和呼叫中心所能接触到的技术问题毕竟是个有限集，不需要高深莫测的电脑技术水平，只要有良好的记忆力和一段时间的工作经验，一般大学毕业生都能胜任。

因此肖恩踌躇满志胜算在握。他打电话联系几个印度外包承接大玩家（big player），开始了货比三家的过程。第一轮会议下来肖恩就明白了自己是揣着买刮胡刀的钱去找平板彩电。再深谈下去肖恩不但嗓子冒烟心头火起，背上还直冒冷汗。原来这二五折的价格（即相当于美国科技人才四分之一工资）是最低价，就好象商店的处理货柜台，写着“99c  and up”（九毛九柜及以上），里面真正卖九毛九的物品不但凤毛麟角，还是不堪入目。二五折买一个外包科技劳力，我们公司无权过问这个劳力的：学历年龄智商，实得报酬，工作经验和犯罪记录。也就是说印度外包承接大鳄唯一能向雇主保证的只是：这是一个还在喘气的不聋不哑会说几句英语的人。 如果雇主要求外包劳力有正规大学毕业文凭或者国际通行的高科技行业证书等等，那价格就追欧赶美。想必那样的人才在印度也是稀有文物，真有那能耐的早当大鳄去了，哪还会在小虾米堆里混。

肖恩赶紧找麦克谈话，告知廉价找不到好货。我们公司只有五千人员工，IT客服基数太小没有发展潜力，那几个印度承包大鳄无法给我们批量折扣。要不是因为我们好歹还算在美国500强名单上，本来根本就懒得搭理我们。麦克不声不响听完肖恩的诉苦，很同情地干笑了几声说：“我早就说过外包还不成熟，起码得再等两年，可这是CEO压下来的命令。咱的CEO不甘人后非得赶这个时髦，这个项目不但要价廉，还得物美。我已经上报CEO，大伙儿今年就等着你搞定IT服务台（IT Helpdesk）外包的事，年底马上裁掉正式的IT服务台员工呢。明年还要把IT别的块儿一个接一个都外包出去，眼见得是个三五年的大项目，你如果觉得担子太重呢，我可以考虑换先锋官。”

肖恩感觉被逼到绝路上。一边是自己蓬勃的野心，十年不遇的好时机，一边是二五折的烂菜叶和麦克的落井下石。想后退已经有点晚了，麦克不容肖恩看清形势就把先锋官的任命上报给了CEO。肖恩剩下只有全力以赴孤注一掷一条路了。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八）：瞒天过海

肖恩去找格雷格商量，老格给他打了强心针。这便宜没好货是妇孺皆知的道理，好在今年是外包试行阶段，不尽人意的地方肯定有，自己不能先求全责备吓破了胆，否则那日子没法过。几毛钱买的彩电，初级阶段嚒只要求样子看上去象个平板彩电，能模模糊糊出几个影像就行。外包可以走婴儿步路线（take baby steps），正式员工一定不能都裁净喽，精兵还得留下来以一当十地用。

打定主意后肖恩很快大刀阔斧地选定外包大鳄之一签了合同。一眨眼工夫在万里之外的印度，某个汗下如雨的肮脏城市，市中心的巨大呼叫中心（call center）建筑里，有五十多号人是专为我们公司的五千用户服务的了。他们加盟的第一天，专管新员工入盟的电脑用户管理组老太太玛丽就一屁股坐到肖恩的办公室里赖着不走了。肖恩一看也傻了眼，五十多号人名字却只有十来个，也就是说一个名字至少有三个人共享，最多的达到八个人共用同一个名字。肖恩开始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把名单举到窗前对着光一行行仔细看。原来在南印度当地农民祖祖辈辈取名字方法很不慎重，名（first name）一窝蜂都爱叫个Sunil，Venkat，Rajiv什么的，中间名（middle name）用爸爸的名（也不外乎那前三个，有的没有中间名），姓就（last name）用村名或者家里祖传行业的名（比如农夫铁匠裁缝等等）。这么一来同一个村出来的人同名同姓的比例非常大。不明白除了自己的爹妈以外谁能分清楚那些同名同姓的，也许村民们可以用“村头Rajiv”或“麻子Rajiv”等地域相貌特征来区分，但是我们远在地球另一头，没有那个便利。

肖恩那一整天就光用来对付怎么给这重名的四十多号人一人选一个马甲（即代号）。先是想到跟机器人一样编号，比如Rajiv1， Rajiv2，Rajiv3 什么的，考虑到不但对印度兄弟不尊重，还有造假名册贪污人头税之嫌。后来考虑到他们的姓都是长达二十个字母，早超出了用户名的系统支持范围，反正要掐头去尾（对印度兄弟又是大为不敬），还不如干脆给他们硬性安上一个美国人喜闻乐见的名字算了。肖恩看到日头都快偏西了，他和玛丽还没研究出万全之策，一阵心烦，就由着老太太把她儿女孙辈亲戚朋友的名字（first name）一个个摊派在这五十号人头上了事。后来这件事害得我们公司在金融年检和信息安全年检时栽了大跟斗，原因是马甲和真人没法对上号，万一出个金融大案我们公司无法追究一个马甲的法律责任。当然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这五十多号假山姆假琳达上岗没两天就被肖恩气急败坏地撤了下来，原因是这些大哥大姐服务态度很好，但英语口音极重，电脑客服水平在海平面以下2000米。玛丽后来打听到这些年青人都是个中学毕业，有的只上过初中。上岗前几天还光着脚在村里放牛喂羊打群架呢，每人发一件白衬衫就来上班了。肖恩对着印度承包大鳄的代理上窜下跳大发了一通脾气。印度代理脸皮早练得跟鳄鱼皮一样厚。他说这不能怪俺们大哥大姐们水平低，全怪你们公司文档（Documentation）工作做得不好，所有客服问题的标准答案应该都存在数据库里，随需随取，否则让他们外人如何知道你们公司内部系统的麻烦事呢？肖恩吃了个哑巴亏，只好回来组织人手花了半个月把平日里IT客服（Helpdesk）的上千个常见问题和答案统统做成《十万个为什么》输入数据库里，装上网络界面（web interface），专供万里之外的印度大哥大姐搜索使用。

假山姆假琳达于是重新上阵。接下来几天肖恩又快被逼疯了。大哥大姐英语口音很重，但人家可是认为自己英语极棒，干劲冲天，电话铃一响，抄起话筒就是叽里咕噜一顿豪侃，公司里没一人能听懂片言只语。用户几次被忽悠以后，恨得火冒三丈，以后拿起电话，一听到印度口音就不耐烦地说：“我找真山姆（真琳达），你给我闪开！”

更糟糕的是科技问答可以存档搜索，常识（Common Sense）却是无法存档的。大哥大姐只知道照本宣科，对电脑基本知识却是一无所知。假山姆曾经花了一个小时忽悠一个年长用户，捧着《十万个为什么》让电话这头的老人家试了无数奇门怪招，结果问题只是老人家的键盘插口松了，所有的键盘输入根本都没有进入电脑主机。肖恩在焦头烂额之余灵机一动，把本地的IT客服员工按水平分成第二梯队和第三梯队，由印度大哥大姐充当第一梯队，一碰到棘手的问题，马上呈递到第二梯队，再不行就上第三梯队。刚开始五十个大哥大姐扮演了称职的接线员角色，任什么问题都是二话不说忠诚递交第二梯队，害得用户不但浪费了更多的电话时间，还得一律把同一个问题重复申述两遍。

肖恩又是提起电话对着印度代理一顿咆哮。好在大哥大姐毕竟年轻，脑子好用，过了两个月慢慢也就记住了一些基本的问题答案，递交第二梯队的客服个案明显减少下来。用户慢慢也习惯了被虐待的残酷现实，不管公司里还是家里，是个人银行还是电话邮购，所有的客服电话都是操着印度英语了。大势所趋，潮流所向，抱怨反正没有用，只好努力适应。肖恩总算松了一口气。大哥大姐们按这个成长速度，到年底应该可以具备美国小学五年级儿童的电脑智商。到时就可以按麦克的原定计划把美国本地第二梯队一举裁掉，只留第三梯队做教练监工加后备。正当肖恩准备休假一个星期好好平平肝火疗养一下嘴边那一溜大燎泡，老太太玛丽又怨气冲天地坐在肖恩办公室里了。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九）：树上开花

这时候离印度大哥大姐上岗的日子正好三个月左右。在接下来两个星期里，五十个大哥大姐呼啦啦跑了个干净，玛丽一下子又要面对大鳄递过来的五十多份外包新员工入盟的挑战，也就是要清除五十个旧账户，重新开五十个，包括有创意地分派新马甲。肖恩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玩的是什么把戏这是？玛丽长叹一声：“唉！别以为我们公司付一个大哥大姐一年两万美元，合一百万卢比，但是真正到大哥大姐手里的钱只有六百多美元（三十分之一）。他们招进来时是电脑盲，速成三个月就可以号称熟练工了。这个大鳄付他们两个大子儿，换一个大鳄就可以挣到三个大子儿，不跑的一定是白痴，那咱留着也是没用的！想开点吧。”于是肖恩只好又下一回地狱，把前几个月受过的煎熬重新细细体味一遍。以后虽然一再跟印度大鳄代理三令五申，但谁也挡不住大哥大姐脚底抹油另谋高就。我们的第二第三梯队只能日复一日给外包大鳄当免费教练，一茬接一茬地载培天真未凿的印度热带花朵。脑子没进水的人早就该想到，印度过剩的只是无知人口愚昧大众，要真是科技精英过剩，人还早不把自个儿整成世界强国了！

大概是看到我们代培服务做得很有成效，外包大鳄想每个月快递十个大哥大姐到我们公司实地代培，让他们更快成才。肖恩一想这对我们公司来说没什么实质区别，就答应了。这样一来IT这一层楼里天天可以看到一群兴高采烈天真烂漫的印度青年，健康到极点的黑黝黝的皮肤，见到人就拉开一脸淳朴的笑。大鳄给他们包了临时公寓，5个人挤一间卧室，上下班由人接送，一律是连司机在内6个人挤进一辆车。在公司里头几天我们这一层楼的女职员不免吃了文化一大吓（Culture Shock），上下电梯时这群孩子们总是等不及优雅的西方女士仪态万方慢腾腾地进出电梯，往往个个身子一侧一个箭步先冲出去。可怜的玛丽有一回鞋都被踩掉了，还被撞得原地打了两个转儿。逢到周末这群孩子们没别的地方去就回到公司来Party，蹭暖气空调，上网玩游戏，把公司每层楼里免费的袋泡咖啡热可可喝个干净。

这么迎来送往很快到了年底。有一天麦克在走廊里碰到肖恩，轻描淡写地说：“准备好了，再招50外包劳力，圣诞节前裁100个IT服务台正式职工！”肖恩象被抽了一鞭子，差点嚎出声来。一下子裁100正式工，那就意味着第二梯队要全军覆没。剩下第三梯队总共二十来个人，统领100个小学生水平的印度大哥大姐，这服务台还怎么运作？没办法，军令状是自己立下的，麦克正等着看自己的好戏呢。黄海滔滔，波惊浪险，千军万马如何安然渡过？肖恩左思右想，除了障眼法别无高招。他先给印度外包大鳄代理打电话，告知这单扩招50个大哥大姐的新生意，附加条件是劳力必须具备美国小学五年级的电脑智商。以后走马灯似的换人（turnover）咱也就认了，但是要求老大哥老大姐走之前要把小大哥小大姐也培训到小学五年级的水平。放下电话肖恩又把IT服务台经理召来密谈。两人花了一整天时间把裁员名单过了一遍又一遍，精挑细选出二十个独当一面的铁骑精兵充作第三梯队。余下的全部开路。

12月20日是公司每年铁定的没心没肺的裁员日子。正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过圣诞节时，被裁掉的员工神色黯然地被保安押送着一个个即刻离开公司。肖恩休假两周躲了起来。整个IT部门人人心情沉重眼睛发涩。侥幸逃过一劫的二十个精兵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眼见得接下来的日子这二十个人个个要以一当十来用。IT服务台一天的电话量是800-1000左右。外包员工至少有一半处理不了，这就意味着第三梯队一个人要干相当于一个外包员工五倍的活。报酬没有增加，劳动强度增加了好几倍。果然接下来六个月之内二十个精英纷纷另谋高就一走了之。只有管电脑帐号的老太太玛丽间接受益，每个月IT部门连本土加印度平均至少也得有二三十个人员变动（turnover），忙是忙了点，但她的工作算是保住了。

年终评估时肖恩拿了个不小的红包。这外包初级阶段的项目算是让他成功地混了过去。虽然底下的IT职工和中层经理个个叫苦不迭，但是麦克和CEO睁一个眼闭一个眼假装只看到纸面上的经济收益。放眼望去，自“中国制造”的浪潮以后外包的闹剧在西方国家愈演愈红火，不但科技外包，律师，会计师，医生，新闻写作，动画制作。。。所有不需要近身服务的脑力体力劳动行业都可以外包。随波逐流总是可以给人充分的安全感。肖恩这一年虽然玩的是个心跳，天天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但是瞒天过海一台戏算是唱红了。新的一年来临，肖恩摩拳擦掌准备向更大的红包冲刺。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十）：再施美人计

自从IT被扯去神秘的面纱，开始模式化商业化以后，我们的CEO日渐不把IT放在眼里。以前对科技带头人的肃敬之心开始云消雾散。曾几何时商业部门自相残杀以后的落难英雄残兵败将开始被频频发配到IT部门来苟延残喘，外行领导内行。这一年麦克不知道为什么收容了全公司闻名的海伦娜，嘿嘿一声奸笑，大笔一挥，分配给肖恩当秘书。

海伦娜，心中无点墨，胸前有大物。单身，实际年龄和婚恋史不详。从背后看上去海伦娜瘦骨嶙峋金发飘飘娉娉婷婷，一年四季穿超短裙高跟鞋。但从正面看除了浓妆艳抹波涛胸涌，别的一无所长：姿色平平，皮肤粗糙，一开口一副烟酒嗓子。她在我们公司当秘书有十来年了，一直在公司最顶楼为高管们服务，老板换了一个又一个。领教过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差劲极了的秘书，一定是身怀独门绝技才被留用至今的。这次流落到IT部门原因如果不是人老珠黄就是又当了一回下堂小蜜。

好在肖恩在男女问题上从来立场坚定目不斜视。他跟维维安还是三天一大吵五天一拳脚。尽管维维安现在生养了四个孩子，不但脾气暴躁，而且形象直追苏珊大妈，肖恩爱老婆孩子的劲头还是有增无减。收下海伦娜当秘书肖恩憋了一肚皮的气，凭什么别人的秘书又正经又专业，自己的秘书却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呢？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肖恩得到格雷格的许诺，想今年再次冲刺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首席科技设计师）的职位，为了挑秘书的小事，不值得违拗麦克。

海伦娜对秘书的工作显然既不精通又不用心。她喜欢的是在楼层里四处招摇，专找男职员搭话，美滋滋地欣赏男人偷窥自己前胸时的慌乱眼神。一听到咔咔的高跟鞋声，闻到浓烈的香味，大家都窃窃私语：“肖恩的秘书来了！”肖恩恨透了自己的英名平白无故跟这么个宝货栓在一起，被别人当作无聊的笑料。麦克这么分派也许蛊惑的成分少搅局的成分多。肖恩的威严形象日益受损，以后怎么遣兵御将发号司令呢？

过了一阵不知哪个缺德鬼在IT楼层里暗地里招徕大家下睹注。以前大家背地里经常组织个小赌局，赌赌球赛的输赢，要不就是集体买彩票。这次赌的东西奇怪，是赌海伦娜一个月之内换几次性伙伴。原来海伦娜生活不甚检点。她每天上下班都是由男伴开车到公司门口接送。细心人发现她的男伴换得很勤，于是就恶作剧地想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下注方法。

大家下好注以后就由电脑随机抽出一个连续三十天的间隔。然后那个缺德的组织者就去找公司保安部门的哥们，把那一个时段的公司大门口的保安录相翻出来，转录到U盘上带回来，上班时间一干人津津有味地凑在一起统计海伦娜的男朋友总数，评论长幼妍媸。那些男人大都开敞蓬车，倒是一个个面目看得很清楚。这个赌局参加的人很多，那个U盘也被转录了无数次。大家赌得高兴正想再玩一次的时候东窗事发，赌博组织者和他的保安哥们都马上被炒了鱿鱼。

肖恩把这件事引为奇耻大辱。他下定决心，找了一个借口擅自把海伦娜解雇了。这么一来好比贾琏把贾赦赏赐的秋桐给宰了吃了，对麦克可是大大的忤逆。结果麦克对海伦娜的事只是一笑置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肖恩开始亲密无间推心置腹起来。肖恩的外包项目已经引起了CEO的注意，加上格雷格的推波助澜，商业部门那边越来越多的人也注意到肖恩这个后起之秀。肖恩有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把麦克对自己的亲近理解成是对自己实力的承认和钦服。

其实麦克待人接物有三个境界，一是礼贤下士，二是疾风暴雨，三是亲如兄弟。你如果被礼贤了，别高兴太早，只能说明你是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下士”。如果你被风暴了，那说明他暂时把你当作一条战壕里的战友，随时准备左右开弓赐下老大耳刮子。如果你被兄弟了，那说明麦克从今往后老老实实把你当一棵葱蒜，枪膛里一定有一颗子弹是为你准备的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