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著名的两个苹果，一个开启了牛顿传奇，一个结束了图灵生命

徐文立

最著名的两个苹果，一个开启了牛顿传奇，一个结束了图灵生命

2015-08-07 斯蒂芬 ▪ 平克 活页

别再提图灵了吧，他的死，是我们感到大家都是对不起他的。天才总天真、坦荡、毫不设防地迎向这个用人占领的世界，一腔热忱付与世界，世界待他们，往往却是一盆脏水兜头浇下。

----- 木心

从去年起就备受瞩目的《模仿游戏》在今年夏天终于被搬上了中国大陆的荧幕，也让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聚焦于英国数学家艾伦·图灵和他辉煌而悲剧的一生。

Alone with Numbers
Alexandre Desplat;London Symphony Orchestra - The Imitation Game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 今日小页曲：《模仿游戏》插曲，与数字为伴的图灵

《模仿游戏》图灵

“二战”期间，图灵曾经为英国政府破译密码的部门工作，利用他的数字机器帮助破译了纳粹与潜艇之间通信使用的密码，此举对打败德国的海军封锁，扭转战争局势有决定性的作用。电影中，图灵以他的初恋“克里罗斯托弗”命名他的数字计算机。

《模仿游戏》图灵与他的克里斯托弗

这个在二战中拯救了至少1400万人生命的英雄，被迫接受化学阉割，最后在42岁时匆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模仿游戏》图灵被化学阉割后

《模仿游戏》图灵自杀前，对着克里斯托弗最后的笑

图灵做了什么，要遭受如此的唾弃？因为他与男人发生了性关系。当时的英国，同性性交为非法行为，他被控“行为猥亵”。

《模仿游戏》图灵因猥亵罪登报

对图灵的指控出于一种政治恐惧，当局认为同性恋可能是被苏联间谍利用的弱点。8年之后，国防大臣约翰·普罗富莫因为与是一位苏联间谍的情妇有绯闻而被迫辞职，这让对同性恋间谍的恐惧成为人们的笑料。

同性恋为何会遭到如此的暴力压迫，从何时起消除了对同性恋的仇视，以及同性恋非罪化，且看下文。

自《圣经·旧约·利未记》第20章第13节明文规定了男人与男人做与妇人一样的苟合之事就要被处死以来，很多政府一直利用对暴力的垄断对同性恋进行监禁、酷刑、阉割和处决。一个同性恋者即使能逃脱政府和司法的迫害，躲过所有诸如猥亵、鸡奸、肛交、非自然行为、反自然罪等罪名之后，还是难逃自己公民同胞的同性恋仇视、同性恋迫害狂暴力和反同性恋仇恨犯罪。

《模仿游戏》图灵被化学阉割后

无论是政府主导还是草根民众自发的同性恋迫害狂暴力，在人类暴力种类中都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分类，因为实在难以确定侵害者从中要得到什么。此种暴力并不涉及资源竞争，同性恋即使是犯罪也不存在受害者，消灭同性恋更不会带来任何和平。

在不接受同性恋行为的社会中长大的同性恋者，总能感受到全社会的敌意。在意识到同性恋存在的传统社会中，不接受同性恋的社会的数量是容忍同性恋的社会的两倍。无论是在传统社会还是在现代社会，对同性恋的不宽容都可能触发暴力。欺负弱小和粗暴常常被视为是显示男子气概的最方便的手段。

《模仿游戏》图灵被审讯

立法者们将他们自己在同性恋问题上的道德信念转化为戒律和条例。这些信念也许是厌恶和道德感互相强化的结果，但人们最终却混淆了什么是生理的反感，什么是客观的罪恶。在这种思想短路中，避免同性伙伴的本能冲动变为对同性行为的谴责冲动。

在《圣经》成文的年代，对同性恋行为的厌恶感转化为法律，变成对同性恋者的迫害，特别是在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国家，同性恋者被判处死刑或阉割。而20世纪令人毛骨悚然的迫害是纳粹在集中营对同性恋者实行灭绝。

二战时期被纳粹残害的同性恋者

在启蒙时代，人们对建立在生理反感或宗教教义上的道德戒律提出质疑，由此开始了对同性恋的重新审视。孟德斯鸠和伏尔泰都表示，同性恋应该被非罪化，虽然他们也没有达到在道德上接受同性恋的程度。1785年，杰里米·边沁向前迈了一大步。根据功利主义分析，道德无非是能够给最多的人带来最大的善，因此边沁认为同性恋没有任何不道德可言，因为它没有对其他人造成任何福利的损失。法国大革命后，同性恋在法国合法化；其后几十年间，又有极少几个国家采取了同样的政策。

杰里米·边沁

直到20世纪中期，同性恋权利运动再次兴起，并随着人权观念的普及，在70年代至90年代达到高潮。

同性恋骄傲游行

今天，同性恋已经在几乎120个国家得到合法地位，尽管还有80个国家坚持在纸面上反对同性恋，这些国家大部分在非洲、加勒比、大洋洲和伊斯兰世界。 在毛里求斯、沙特阿拉伯、苏丹、也门、尼日利亚的一些地区、索马里的一部分和伊朗（尽管根据马哈茂德·艾哈迈迪-内贾德的说法，伊朗不存在同性恋），仍然对同性恋者处以极刑。国际社会仍在向这些国家施加压力。所有的人权组织都认为同性恋入罪是违反人权。2008年的联合国大会上，66个国家通过一项宣言，要求各国废止规定同性恋违法的法律。在有关此项宣言的声明中，联合国人权官员那瓦内森·皮雷（Navanethem Pillay）写道：“普世原则没有例外。人权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权利。”

美国和全世界同性恋非罪化时间表

美国的同性恋非罪化进程相当落后。直到1969年，同性恋在美国除伊利诺伊州之外的所有州都属违法，都市的警察经常在不太繁忙的夜晚袭击同性恋者聚会的场所，驱赶或逮捕聚会的组织者，有时甚至动用警棍。

1969年，纽约警察袭击格林尼治村的一所同性恋夜总会“石墙酒吧”，引发了连续三天的抗议骚乱，全国各地的同性恋社区开始行动，要求废止规定同性恋违法的法律，立即对同性恋非罪化。在10年之内，美国大约半数州实现了同性恋非罪化。

石墙酒吧

2003年，在新一轮的非罪化运动之后，最高法院推翻了得克萨斯州的反鸡奸法，认定所有此类法规违宪。在最高法院多数法官的意见陈述中，最高法官安东尼·肯尼迪引用个人自主的原则，并批评使用公权维护某种宗教信仰和传统观念的荒唐。

自由给予个体的自主包括思想自由、信仰自由、表达自由以及特定亲昵行为的自由……我们当然必须承认，多少个世纪以来一直有强大的声音谴责同性恋行为不道德。这种谴责由宗教信仰、权利概念、行为准则以及对传统家庭价值的尊重所决定……但所有这些考虑都不能回答我们所面对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多数人是否可以使用国家公权，通过刑法运作，将他们的观点强加给整个社会。

对同性恋最友善的意见，也是最早出现转折的指标是公平就业机会。在民权运动之后，追求平等已经成为社会的共识，美国人即使不赞同同性恋者的生活方式，但也不接受对他们的歧视。进入21世纪之后，反对给予同性恋者公平就业机会的人几乎消失了。从80年代后期开始，人们的道德判断终于赶上了他们的公平意识，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表示“同性恋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盖洛普民调机构2008年新闻发布的标题将当时国家的情绪概括为：“美国人在同性恋道德问题上对半分，但大部分人支持同性恋合法化和接受同性恋关系。”

1973-2010年，美国对同性恋的不宽容态度

在同性恋问题上，自由派比保守派更积极，白人比黑人更开放，世俗社会比宗教界宽容。但所有集团都趋向于给同性恋更大的空间。个人之间的交往特别重要，2009年的盖洛普调查发现，10个美国人中有6人的朋友、亲戚或者同事中有公开的同性恋者；与另外四成人相比，这六成的人更倾向于赞同同性恋和同性恋婚姻的合法化。但宽容已经相当普遍。即使在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同性恋的美国人中，62%的人表示他们对与同性恋者的交往毫无芥蒂。

《模仿游戏》凯拉 ▪ 奈特莉，图灵挚友
美国年轻人的态度是社会变化的关键所在。受访者越年轻，越能够接受同性恋。他们认为接受同性恋更符合道德规范。在同性恋原因的争论上，年纪较大的受访者中的自然／先天派比后天派更宽容，因为他们感到一个人不能因自己无法选择的事情遭受谴责。但是十几岁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更同情后天派的解释，同时他们对同性恋也更宽容。这种组合说明年轻人压根儿就不认为同性恋有任何错误，所以无所谓同性恋者是否能够选择性取向。他们的态度是，“同性恋？怎么了，傻瓜”。

年轻人当然比他们的父母更自由开放，不过很有可能，随着年龄增长，当他们占据人口分布的中段时，他们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宽容大度。但是，我对此是有怀疑的。我坚信对同性恋的宽容存在一道真正的代沟。现在的年轻人会一直坚守他们的立场，而随着厌恶同性恋的老一代人离去，美国将会越来越宽容。

《模仿游戏》图灵的亲密战友

那么，对同性恋的宽容在增长，对迫害同性恋的容忍在下降，人们的新态度和新法律确实减少了对同性恋者的暴力吗？

只要看看在城市、东西两岸沿海地区和大学校区内，同性恋已经变得越来越公开，这至少说明他们感到针对性的暴力威胁不是那样严重。

自1996年以来，联邦调查局记录表明，每年有不到3起针对同性恋的凶杀案，同期其他类型的凶杀案有1.7万起。就我们所知，其他针对同性恋者的犯罪也很少见。在2008年，每10万同性恋者中，有3人会因为性取向成为被严重骚扰的对象，而仅作为一个人，他成为骚扰受害者的机会要高100倍。

1996-2008年美国针对同性恋人群的仇恨犯罪

我们不能说美国的同性恋者已经安全，不会再受到暴力伤害，但是我们知道他们在受到恐吓方面比以往更安全，在歧视和道德指控方面也比以往更安全。也许，最重要的变化是他们完全不再受到来自自己政府的暴力迫害。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半数以上的国家中，国民终于可以享有某种安全——尽管还不充分，但与以往相比总算是有了进步。我们曾经有这样的时候：一个人仅仅因为自己的性取向，在帮助自己的国家免遭战败的噩运之后，仍然不能躲过政府的黑手。

本文经授权选自《人性中的善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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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斯蒂芬 ▪ 平克 著
中信出版社 | 201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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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赵佳然 苑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