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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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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3 06:02: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一)

作者:伟少江

      在中国现代史上共产党执政时期,出现许多人类历史未曾出现的新名词。这些现已死亡的名词,当年牵涉亿万家庭的命运,制造出 无数骇人听闻惨剧。例如“土改”、“镇反”、“反右”、“四清”、“文革”,这些名词的背后,是无数惨死的冤魂。所谓“三年自然灾害”,就代表几千万活活 饿死的中国人。有一个名词永不被当局载入史册,叫做“逃港”。同样包含无数冤魂,以及悲欢离合故事。

  九龙半岛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溪叫做深圳河,二十公里长的深圳河把半岛割成中方和英界两部分。河两边居民自古一直自由往来。1950年10月25日中共军队 “进入”朝鲜领土,联合国宣布对侵略者实施经济制裁,香港参加对中国经济封锁。1951年2月15日中国政府宣布封闭香港边界,香港成为一个需要护照、旅 游证件出入的外国领土。直到1979年12月的二十八年间,先后有超过一百万政治、经济难民越过边境封锁线,非法进入香港。这种香港称为“非法入境”的行 为,中方初期称为”叛国投敌”,后来叫做“逃港”。在香港七百万人口中,有近百万“逃港人士”。他们原本在大陆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生路断绝的蝼蚁。香港给 他们新生机会,通过在自由社会的努力打拚,出现不少成功人士------如政府高官、富豪、学者。最一般者当个普通市民,也能够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且衣食 无忧,这是他们逃港前难以想象的。

  逃港是九死一生的冒险行为。一百万成功逃港人士,意味着为数过千万失败的逃港者,意味着无数曲折动人的故事。我侥幸是成功逃港者中的一名。我也有刻骨铭心 的游水逃港故事,原常慨叹命运对我的不公。今天从积极方面自嘲,也算一种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吧,这里说出来与大家共享,让我们不要忘记中国历史上有过那么 一段极其黑暗的时期。

  我出生在广东省东部潮汕平原一座小县城,名叫榕城,属揭阳县(现揭阳市榕城区),因全城四面环水,遍长榕树得名。三岁那年共产党掌管县城,父亲避难躲 到香港去。他是国民党政府教育局公务员,留给妻儿“反动官僚”的家庭成份,让我们生活在阶级歧视和迫害的无边苦难中。

  从我有记忆时起,便见母亲终日愁容满面。白天她靠替人缝衣赚点微薄的工钱,根本养不起六个子女。除了生活的重担压著她,晚上她还常被公安局或居民委员 会干部叫去开会恐吓,要她揭发交代父亲及其同僚的罪恶。半夜我在睡梦中醒来,常见母亲去公安局开完会后,被公安共干恐吓得回来在家啕嚎大哭。为养活子女, 母亲变卖稍值钱的首饰换成食物,卖完之后,家里便无隔宿之粮,我常被母亲叫去向邻居叔辈开的米舖赊借点米来下锅。后来香港及南洋的姨舅们知我们困境,时加 接济,我们一家才不致成为饿殍。总之,童年留给我的回忆是恐惧、贫穷与饥饿。

  一九六六年我高中毕业,那年夏天爆发的文化革命,断送参加高考的希望。其实即使有高考,像我这样的狗崽子也断无录取的可能性。当时政治纷争混乱,国家经济 濒临崩溃,社会上充斥大量失学待业青年。束手无策的毛政府,无法为日益增加的毕业青年提供工作职位和粮食,采取了最不负责任的办法:全部驱赶去农村自生自 灭。   作为“老三届”毕业生,属于最早被驱赶对象;更不幸的,是“反动官僚”的家庭成份让我全家最早被遣送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一夕之间,丧失住 房、户口、粮食供应。我出生成长的小城镇,把我们全家关在城门外。  潮汕平原是丘陵地带向海洋延伸的小片平地,密集人口拥挤有限耕地上,生存竞争十分激烈。潮汕的农村如同所有农业社会,都是宗族集结居住地。外姓人在村里 不待见,来和农民争夺有限粮食的上山下乡青年更不待见。而我们戴著“阶级敌人”帽子一家,在严酷的环境中有多少生存空间可想而知。  说起粮食,现今青年 人听起来会觉得天方夜谭,难以置信。粮食在50年代初被宣布为“统购统销”商品,也就是由政府统一收购、销售商品。50年代中期推行户口制度,将国民分为 “农业”和“非农业”两类户口。政府确保“非农业”户口,即揭阳城市居民户口每月有10.75公斤大米供应。而农民在交完公粮和提留粮之后,才有机会分配 到剩下来的少量粮食。大饥荒饿死的几千万中国人,就是没有基本维生粮食保障的农民。

  当时全国的标準工资是36元上下,就是中专毕业生,国营工厂正式二级工人,政府最低级干部的法定工资。政府供应的大米每公斤0.24元,也就是说,每 人10公斤大米,100克油,200克肉及10公斤煤佔十分之一标準工资。因为住房租金极低 ,夫妻,子女和父母的六口之家,可以靠一份标準工资维持饿不死水準的生活,这也是当年中国社会最普遍情况。这种低工资、低定量粮食供应制度,从50年代起 运行30年,直到80年代初期。

  黑市粮食是公价的五倍,一个黑市居民的生活费相当于三个城市户口。巨大的差额使下乡青年的地位跌落到社会最底层。经济情况十分严峻,我的家庭成份,一 家七口绝不可能在共产党社会找到工作。之所以没有饿死,是因为有香港亲人接济。一九七四年,失学失业第八年。我28岁了,没有收入,没有口粮,没有住所。 虽说天无绝人之路,但地上偏偏找不到任何让我存活的生路。

  1974年香港的标準工资是大陆的15倍,一个车衣女工两天可以挣到三、四十元。香港经济在起飞,劳力需求大。许多目不识丁的广东农民跑到香 港,马上进工厂当工人,寄钱寄物回家乡。而大陆这边安排一个工厂岗位要县劳动局批准。户口“农转非”全县一年只有几个名额,走后门要去到县常委一级。两相 比较,香港就是天堂。

  “逃港”原先被官方称为“叛国投敌”。1960年大饥荒,成千上万的惠阳、宝安饥民冲垮边防线涌入香港,被港方军警截堵在梧桐山余脉英界边境 “华山”山头。消息震撼香港社会,英国人基于和满清政府租借新界条约中,“凡我广东官民有权进入,不得阻挠”规定,不能从法律上阻止入境者。这项容许入境 政策吸引无数青年,千方百计突破重重阻拦,去追求自由,追求梦想中的天堂。  饥民大规模冲击边防事件惊动了中南局书记、南天王陶铸。调查发现,宝安许多 村庄,全村青壮劳力,干部民兵都跑去香港了。政府低调处理事件,把50年代初期政治逃亡的“叛国”罪,正名为非法经济移民的“逃港”;在全省高调宣传社会 主义的优越和香港资本主义的黑暗,以遏止大规模逃亡潮;同时整顿边防,将深圳以北50公里半径划为边防管理区。这一对付逃港政策从60年代延续到深圳特区 成立。

  文革时逃港已非大饥荒年那种数以万计饥民淮海战役般大兵团冲击边防形式,而是“小分队偷袭”方式。有东,西两路。西路我不太了解。潮汕人偷渡多为东路,可 分海,陆,及半海半陆三条路径:海路由潮汕的达壕,南澳,海丰,汕尾镇,稔山镇等港口登上渔民偷渡小船直驶香港(俗称“屈蛇”,偷渡者在船舱中象蛇冬眠一 样屈身以缩小所占空间,带领者叫“蛇头”),这一条较省体力,但要花大钱买船位,如马思聪,他也是潮汕人,但走的是西路,时值文革初期,大音乐家身无分 文,只好写了五万港币的欠条给船工后,全家在南海县登船;陆路由惠阳白云嶂西转梧桐山到深圳河北再爬铁丝网过河(俗称“扑网”);半海半陆路也经由白云 嶂,直往南穿龙岗平原,再登梅沙尖山到大梅沙海滩,最后下海游4-5公里到香港管辖的吉澳岛,或从石角头游到东平洲岛(俗称“笃卒”----象棋中的拱卒 子过河之意),走这条路水性一定要好,我走的就是这条路。

  惠州市以南至深圳河直线距离60公里土地上,连续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演出无数情节不同,内容相同的“逃港”故事。如果说二战后地球上有两个地方日夜不停,廿余年如一日发生无数惊心动魄、悲欢离合人间惨剧,那么,一处在柏林围墙以东,一处就在深圳河以北。(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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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2-13 06:02:49 | 只看该作者
我九死一生游水逃港亡命记(二)

作者:伟少江

       转眼三十八年过去,逃亡路上之艰辛与惊险,不少已成模糊一片了。记得当年抵达香港后只休息了数天,我就几乎马不停蹄,打工去了。因母 亲和弟弟们尚在饥寒交迫之中,我得快点赚钱支持他们。同事们也多是草根阶级,有不少和我一样的逃港客,大家都有逃港忘命的经历,不会互相询问已成明日黄花 之逃港往事。在香港每个人都各自忙于揾食,港人所谓“手停口停”也,故数十年来,几无对我们逃港之艰险经历感兴趣者。

我到港后认识的女朋友,后来成了我的妻,偷渡资格比我还老-----她比我早半年游水来港。我们后来移居美国,也终日为生活、为子女教育奔波。大家对过去之经历,已渐渐淡忘。直到近年退休,才在两位儿时好友鼓励下,决心把这桩行将湮没的往事记录下来。
  
大家认为我们的青春被共产党践踏而不堪回首,我们都是历史的见证人,不能容许真相被掩盖,有责任把受过的苦难倾诉出来,让后人读到真正的历史事实。我因忙 於生计,几十年来从未写过文章,手写版中文又不熟练,故写得极慢,多次想动手写都半途而废。这篇小文,前后竟用了大半年时间才大致完成。

        準确而言,当时在山上艰辛迈步的时间是九天九晚,加上最后一晚游过海湾到达吉澳岛,总共逃亡了九天十晚。而且是多天日夜兼程,太累了才觅地休息,少有昼伏 夜出。原因是当时所经之处漫山遍野均为荆棘丛林,渺无人迹,野草高及腰际,或甚至高可及肩,十分隐蔽,故白天可更快赶路。偶然会碰到一两个赶路之人,一看 便知大家都是逃亡者,彼此心照不宣,各自埋头走自己的路。

       逃港念头从萌芽到变为真实行动,于我而言,约有十二、三年之久。六一年夏,我领了初中毕业証书不久,便听闻同班两同窗分别逃港成功。男的是农村来的,叫 远飞(名字起得真好);女的住北门,名叫双娇,长得皮肤洁白而口唇鲜红,颇为清丽可人。想必因面相气质不俗,故运气特佳。消息传来,人人羡慕。我心中也油 然萌生步他们后尘,长大后逃港之念。因当年我只有十五、六岁,而他们应已接近二十岁。

       记得一九六五年某天,我自己一人到西湖游泳池练游水耐力,平生第一次游了四公里。第二天便发高烧,眉棱鼻骨痛如刀割,原来体力消耗太过,染了重感冒兼鼻窦 炎,只好休课数天。此后更留下为患几十年之久的慢性鼻窦炎,直到数年前因服用高级营养品,鼻窦炎方告痊瘉。
  
       七三年九月三十日,我陪同国柱到车站排长途汽车票,他是我高中最要好的同学,同样在单亲家庭长大。他父亲和家父一样,也是去香港避难的前朝官员。广东是国 民革命发源地,国民党影响根深柢固。当年响应孙中山号召,投身革命推翻满清的热血青年,随着林彪兵入广东成为丧家之犬。男人死的,抓的,逃命的,都走了。 留下广东遍地守生寡的女人,带着孩子承受改朝换代给男人造成的苦难。国柱母亲把刚出生的儿子送给乡人,带着两个幼子辗转来投亲,揭阳成为国柱第二家乡。十 年后四清运动,他母亲被清退回乡,国柱因为考上高中,孤身留在揭阳完成学业。

      学校搞阶级斗争,革干及军官子弟,贫下中农出身的学生耀武扬威;〝成份差〞的学生如同种族隔离社会中的贱民。相同的境遇,使我俩成为莫逆。我们一同冒充红 卫兵上北京串联,一同面对驱逐出城镇的上山下乡运动。日子一天天飞逝,年龄一岁岁虚增,家庭越来越困难,母亲越来越苍老,而我们却束手无策。母亲宽容的笑 脸,家人默默的支持,昂藏六尺却不能养活自身的大好男儿,心里在淌血。
  
       泉水断了,我是一条躺在干涸泥滩上奄奄一息的鱼;国 柱则是和我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另一条鱼。我们都不忿生命刚刚开始,就要在无望的苦待中结束。单亲家庭长大的子女,承传了母亲面对绝境百折不挠的斗志。国 柱决定将逃港念头付诸实施。他惠州的弟弟说服了近期将要出发的淡水青年带他同行。国柱是揭阳老三届知青中,投奔自由的先行者,我很羡慕他有门路可以脱离苦 海,心中默默祝福他成功。
  
       可悲的是一个月后,却接到国柱溺毙噩耗。10月底秋夜海面温度比白天低,在海水里体温散失快,游到中途他抽筋了,同行的淡水青年不顾而去。可怜的国柱,穿越重重险阻去到海边,成功在望时却体力不支,永远沉没在大鹏湾海底。

        这么善良、懦弱温顺、对生活只有最低要求的弱小生命,却不见容于那个疯狂悖谬的年代,被迫铤而走险去找寻生存的空间。这位26岁的的勇士,在追求自由的祭坛上,用他的青春生命献祭。

       好友英年早逝的不幸,令我十分伤心,也让我明白追求自由道路的险恶,却未能动摇我前赴后继,追求自由的决心!我继续寻求逃亡之路。
  
        翌年,一九七四年夏天,我苦盼多年之逃港机会悄然降临。一日,在城中碰到老朋友常中兄,我询问他近况包括逃港之事準备得如何,他说尚在联系水路偷渡之渔船 去“屈蛇”,陆路“扑网”及游水“笃卒”虽有机会,但因他有娇妻及年幼子女无法同行而只好放弃。当他知我急切想逃港,便介绍我认识他城中一朋友----家 住北门市场附近做小生意之下乡知青阿优。阿优大概因生意关系,认识不少汕头下乡知青。其时汕头知青逃港已蔚然成风,因部份知青下乡于惠阳附近农村,认识了 当地熟知逃港路线之农夫可领路。其中有知青回汕后便暗中呼朋唤友,结伴逃亡。阿优之汕头朋友中有一姓林之知青,阿优叫他阿林,下乡于惠东县据说最接近逃亡 路线起点之白花农场,答应联系好带路农夫,商定日期,便会与阿优合组小分队,结伴逃亡,约一两月内,便有行动。
  
        常中兄生于柬埔寨,是颇早受骗归国之侨生。他自小父母双亡,由祖母抚养,其叔公估计是中共地下党头目兼〝爱国〞侨领,五五年便将常中送回大陆读书。他因没 考上高中,便在家乡务农。他黝黑壮硕,豪爽忠厚,古道热肠。在太祖爷阶级斗争谬论肆虐而地、富等〝五类份子〞及其子女被视如瘟疫及被当成特别贱民时之大陆 农村,他竟然爱上同村同姓一地主女儿,并毅然娶之为妻。因他是〝爱国〞侨生,又是强劳动力,潜水之久,入烂泥塘及榕江挖可做肥料的淤泥之快速,无人能及, 在村中颇有人缘。这一婚姻使一个苗条可爱,温柔大方之少女免受如狼似虎之村干及村民欺负凌辱。岳母及妻弟当然仍备受歧视欺凌,出门须向村干报告----当 年农村〝五类分子〞,均需如此。六八、九年间,他及岳母两家人曾从海丰县坐渔船屈蛇偷渡香港失败,被共军炮艇捉回。常中兄他们被押送回村,岳母及妻弟被批 斗,妻弟更被毒打。我高中校友闻彬兄也是金边来之侨生,自小与常中稔熟。常中兄认闻彬兄在城家中祖母为干奶奶,经常来往。闻彬兄与我是小学同学及邻居,故 我认识常中兄其时已有十余年了。想不到他不经意地介绍一下朋友给我,成了我一生最大之转捩点。
  
阿优无任何亲友在香港,原本不很热心偷 渡。因在朋友处认识一身材高挑、颇为出众之普宁农村当地女知青阿芬,一见倾心。阿芬之父亲及众多亲友均在香港,只余她及母亲在大陆农村。她执意到香港寻 父,虽届婚龄多年亦绝不在大陆结婚,并与阿优约定,若阿优带她逃港成功,她即与阿优同结连理。阿优知在港落脚点有著,加上爱情之力量,自此决意偷渡,广结 汕头熟悉偷渡之知青,终遇上阿林,相约逃港。
     
    认识阿优后,他知我会从夜空看星斗辨方向,便同意我加入偷渡小组。我看星斗之小本事想不到竟是从高中教数学的陈老师处学来的----记得高二下乡劳动,一 晚同学阿丰问陈老师如何辨认北斗星,我也在旁。陈老师热心用食指指著繁星,教我们如何辨认北极星、大熊星座、小熊星座、仙后座等等,并告知我们学校图书馆 有讲星空之书,内有星斗图,可对照辨星斗。我自此迷上看星,一段时期晚上常拿著星斗图到野外或公园练习看星辨方向,并观察星空如何随时间及季节移动。当时 我熟练至只望见部分晚间星空便可知大致方向----阿优知有此本事对夜间偷渡大有俾益。
     
     阿优说,阿林从惠东回汕后将特地来揭阳会晤偷渡伙伴,我们在等阿林来揭阳期间,加紧练习游水,因阿优知阿林属意游过吉澳岛。游水伙伴除阿优外尚有其同学竟 凯,记得阿丰也时有加入练习。练习地点多在榕江西湖外之南河,或顺流或逆流,或游过对岸,来回两三次,我已气喘如牛了。当我知到吉澳岛需游水四、五公里, 心中其实有点忐忑不安,因多年前在榕江西湖游泳池练习游四公里后,大病一场之事仍记忆犹新,但我只将不安深埋于心 。
   
      过了约月余,阿林终于来揭阳,阿优安排他住竟凯家,因竟凯家是两三层高之楼房,较为宽敞。阿林长得斯文端正,笃实健谈。竟凯其时家中有母亲及两位待字闺中 之姐姐,两人均皮肤白里透红,风姿绰约,娇艳欲滴。竟凯尚有两三个已出嫁之姐姐,均为令人砰然心动之美女。他们一家颇为盛情款待阿林,因竟凯也有意同行逃 港。阿林来揭阳时,阿芬也从普宁赶来,大家聚集阿凯处,与阿林互相认识之后,阿林便将具体细节,全盘告知----我们步行起点是镇隆,位于惠州市南面数十 里路处。该地有两位农夫,愿当我们嚮导并一同逃港,条件是我们代他们準备两份干粮、胶鞋及游水用具等,我们当然照办。从镇隆上山后,要越过海拔1004米 之高峰白云嶂,〔家乡揭阳县城北面之黄岐山仅292米高,以前我每年常随家人攀登至山腰之祖坟扫墓。游人登最高处之岐山塔峰,可俯瞰整个榕城及其郊区所在 之潮汕平原一角的水乡秀丽风光,我逃港前所攀登过之最高峰,便是岐山塔所在之顶峰。〕爬越此山区后要趁晚上迅速穿越龙岗平原,到达另一较为近海之山区梅沙 尖,穿越后在大、小梅沙下水,游四、五公里后登上吉澳岛,预定七月中旬起行。知有嚮导带路,我们大为放心,全速做好上路必需品之準备事宜。而两农夫及阿林 竟在第一天先后故意脱队,丢下我、阿优、阿芬三个初哥在浩渺之山中闯荡,此是后话。(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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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2-13 06:03:51 | 只看该作者
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三)

作者:伟少江

阿林婉拒竟凯想同行之要求。他解释此行已有六人,目标太大路上易被发现,再增加一人将会更加危险,人数不太多,成功机会方高。他安慰说下次有机会定与竟凯同行,竟凯觉有理,欣然同意。

所 有的人包括我都不敢奢望一次逃港便能成功,因城中有很多人失败多次,被抓回城,最后被迫放弃逃港念头。最著名的是一位叫仲奎的青年,长得高挑白净,住揭阳 孔庙前门对面杨家厝内,逃港不下十次,次次失败。最后一次听说被边防狼狗咬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被抓回城后,单养伤便要好几个月,他从此再不敢偷渡,乖 乖在家乡娶妻生子。

一年前国柱逃港失败,身沉大海尸骨无存。有偷渡客途中被边防军发现,惨遭击毙。也有〝扑网〞不果被狼狗咬伤,种种惨况 令人不寒而栗。逃港的道路是如此危险艰苦,却是我活命的唯一希望。我在人生绝望的深渊中已经惨不堪言,再也没有什么比在绝望中无助地等待死亡更可怕。任何 艰险都不能吓退我,不能阻止我逃离大陆的决心!

偷渡日期既定,买车票去惠州又是一大难关。当年没有身分证,出门必须具备单位证明、介绍 信。进入宝安边防区更需要县团级证明。我们是下乡回流无业人员,如何是好?我灵机一动----自己制造所需证明!我们请阿林回惠州前留下一张白花农场旧便 笺以便模仿。随后数天,我与弟弟便全力制造起证明纸来了。刚好两三年来我回城学会铝板蚀刻技术,藉以加工机器铭牌赚取小钱维生。弟弟也时来帮手,故对蚀刻 字样颇熟练。我们把〝白花农场革命委员会便笺〞字样像做铭牌一样蚀刻在铝板上,试验了几次,终于做成了字模,竟凯有熟人在印刷厂,要来了油墨,拿红油墨涂 上一印,居然印出几可乱真的〝白花农场〞证明便笺。我透了一口气,兴奋不已,但只欢喜了一半----圆形印章蚀 刻并不成功。因字形太小,蚀刻出来字体都变形,再沾上红印泥,印出来更是模模糊糊,不似公章字样。没有盖公章,证明毫无用处。正在无法可施之苦恼间,我记 起阿丰自小练了一手好楷书,似乎曾刻过木印,便把旧证明样本及空白证明拿给他过目,请他想办法。好兄弟二话不说:〝你放心,我来试。〞他接过证明样本,状 似胸有成竹。第二天,阿丰之艺术天才大显神威----他把几个中药丸蜡壳熔在與印章大小相若之酱油碟中,再刻上五角星和〝广东白花农场革命委员会公用章〞 字样。我將此蜡印按上红印泥盖在空白证明上,印章相似度超过九成----他人看来自与真证明无异。我心中大喜,对阿丰感激不已。这样,我们三人便用自制之 〝广东白花农场〞证明,顺利地买好七月十五日往惠州的车票。

车票买好,我们立即分头准备游水用具、平底胶鞋及军用水壶等用品。我买了几丈 塑胶雨布,拿到雨衣加工店,请雨衣师傅做成几个枕头袋状之长袋----汕头知青之经验,长塑胶袋充气后缚紧,便可在水中当游水浮具用。雨衣师傅是我下乡前 之邻居叔辈,国民政府时期当过小差事,故平时常受居民委员会干部欺凌。他见我要做塑胶气袋,便知我准备偷渡香港。他不问什么,干净利落裁好长袋、烙好交给 我,并说〝放心用,保证不漏气。〞我向他道谢并还工钱。

我想起其时年青人流行穿军绿色裤,且几天后到惠州时穿军裤较掩人耳目,便到赐光兄 处询问他在北京受军训后有否留下军裤。他知我需用军裤之原因後,立即将收藏之军裤送我。赐光兄是我初中同班同窗,六五年考上北京广播学院外语系非洲语专 业,毕业后竟分配湖南一几乎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环境极端恶劣的铜矿场当技工。当地农民穷得无分文现金,常要等母鸡下蛋,再拿鸡蛋去市集换火柴、食盐或其 他日用品。因有父亲在香港之海外〝黑〞关系,他被单位当成〝特嫌〞,暗中监视。他无法忍受如此恶劣之环境,回乡探亲后便称病不回。开具医生证明时需找熟 人,恰好县医院X光师知强兄是初中老同学及我旧邻居,我带赐光兄去见他,他答应帮忙。其后赐光兄顺利拿到医院证明,寄送湖南原单位。但不久, 湖南单位竟派两政工来揭阳医院调查赐光兄是否真有病,如属假病,赐光兄有可能被押回原单位批斗。两政工还陪赐光兄同到医院再做检验,结果验出他真的有肝 病,可能在湖南环境太恶劣而染上。两政工悻悻然离去,赐光兄逃过一劫。他从此更认清、更痛恨社会制度之黑暗,故非常支持我逃港。四年后赐光兄偕太太举家四 口终申请移民抵港,亦成功投奔自由世界

据闻大鹏湾里常有鲨鱼出没,汕头知青传说硫酸铜可避鲨鱼,不管真假,总之有备无患,我买了点硫酸 铜,分成小包各带在身上。阿优还买了指南针,以备辨方向用;军用小刀也准备好,以便遇树丛时可开路;止痛消炎药、感冒药我也不忘带。最重要还是干粮。没人 教我如何做干粮,我想起小说描述士兵行军带的干粮是炒面,便买了好几斤面粉、两三罐麦乳精及奶粉、数斤白砂糖,请母亲做成干粮。母亲用慢火把面粉炒熟,再 加入麦乳精、奶粉、白砂糖混匀,便成营养丰富之干粮。母亲知道我制作干粮的目的,她边炒面边轻声劝我不要上路,她知道逃港实在太危险,担心失去儿子。她说 算命先生算出我那年运气不好,所以不要冒险。我当时年青气盛,根本不信命运,兼且有人带路逃港,机会极为难得,绝对不可 失去。我没与母亲争辩,只默默准备好所有用品。她见我心意已决,不再劝阻,她知道逃港是儿子唯一的生路。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有国柱牺牲的先例。她也知道 天堂前面是地狱,不穿过地狱无法抵达天堂。母亲的心,在儿子去可能死,留下一定会死的两难之间,选择默默支持。因为留下必死,不如去挑战一线生机。

去 惠州前两天,我到中学罗老师家辞行,恩师及师母听我说即将逃港,愕然之余旋即心领神会。学生们毕业后生计无着,陷入困境难以自拔的苦况,老师知之甚详。对 我既不能劝阻也不敢支持,一切全在不言中。恩师夫妇是心地善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听说有人游水逃港被蚝壳刮得遍体鳞伤,嘱我要特别留意,路上要小心。师母 蒸好了红薯块为我饯行(这是当时的美食),并笑说不要忘记在家乡吃的最后一顿红薯----似乎预知我会一次便逃港成功一样。他们伉俪又专诚为我祷告,求神 应允我一路平安,成功脱离苦海。告辞前师母送我一小瓶珍藏的人参精,让我在路上可补充精力----现在回想,当时他们实在为我设想周到。临走时依依惜别, 大家心里都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不知道分别之后,今生还有没有见面机会?去年送走国柱,从此天人永诀。即使我能顺利抵达彼岸,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也是 势不两立的两个世界。就算逃港成功了,在此情势下,谁也不敢奢望再踏足大陆及再见到亲友。

为防备偷渡失败被抓而留下记录及送回乡下批斗, 预先疏通收容所乃必不可少。阿优说要打点好揭阳收容所曹所长,万一偷渡失败被押回,收容所会暗中放人。于是我们去〝拜会〞了皮肉不笑的曹所长-----该 人獐头鼠目,典型的一副流氓无赖像。同学佳麟家在收容所隔壁,他晚晚听见犯人被曹所长及收容干部毒打得痛苦嗥哭,哀求饶命。其声音之凄厉,他说令人心惊肉 跳。那天是谁带我们到曹所长家,我已忘记了。我们三位行将偷渡的每人给了他二百大元,〔当时大学毕业生属国家干部级,每月工资才五十多元左右〕他假意推辞 一下,便将款收起,然后给我们每人一个假名及一个虚报的原籍乡村大队名。若我们偷渡失败被捉回,他会按假名将我们接收,然后悄悄放走,这样我们方放心上 路。后来在荒山野岭因太专注寻路逃亡,我竟将假名忘记-----幸而我们一次逃亡便成功,没造成麻烦,真是万幸!

中共收容政策就是如此黑 暗,如此无法无天。没有侦讯,没有审判,没有定罪;关不关?关多久?放不放?生死存亡全在收容人员一念之间。樟木头收容所更是恶名昭彰,因它是逃港人士集 中营,全宝安县(深圳当时仅为宝安属下小镇)抓捕到的逃港客都集中在那里,然后分批押解原籍。由于收容人员不受监管,收容所就这样滋生大量虐待、勒索、贪 污等罪恶。〔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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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2-13 06:04:51 | 只看该作者
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四)

作者:伟少江

上车前一天傍晚,阿丰来为我送行。在姐姐家对面华侨中学桥上,〔我自全家被撵下乡後,回城无家可归,只好寄住姐姐家。〕两人望着夕阳渐渐西下, 大家都有点临别依依之感。我心中既兴奋又不安,兴奋者十多年来时刻怀抱之愿望行将启步进入艰难实现之旅程,不安者此行吉凶未卜,若失败被抓回,今后处境更 加不堪,实在不敢想像。

七月十五日凌晨,我们三人坐上开往惠州的汽车,正式开启逃港之征程。下午抵惠州,我们找 到国柱家,国柱母亲及哥哥很欢迎我们的到来并热情招待我们。他母亲仍不相信儿子已辞世,幻想国柱被美、台救援船救去。多可怜的母亲!我知道她无法相信她最 心疼的儿子--从未尝过一点人生幸福的滋味、从未过一天安定日子的儿子--聪明英俊、温文尔雅、脸上常带乐观微笑的国柱,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人世。他哥哥则 不愿多谈国柱出事原委,我也不便多问。我与阿优在国柱家住了两晚,阿芬则投宿亲戚的惠州朋友家。

十七日上午,阿 林来国柱家与我们会合,并带我们到车站买往镇隆车票。我们辞别了国柱母亲及哥哥,行走间,阿芬红著眼眶向阿优哭诉受男人欺负-----原来她住宿之家男主 人是一中年男子,见阿芬身材浮凸有緻,竟大起色心,想一饱淫欲佔有她。阿芬正言告诉他已有男朋友,坚拒不从,那男人仍再三纠缠。阿芬说幸亏只住两晚便走, 否则住多几天,在此地人生路不熟,呼叫无门,早晚让那男人得手。阿优听后极气愤,骂那有妻小的男人是衣冠禽兽。幸好那男人被阿芬拒绝后天良未泯,没恼羞成 怒而告发阿芬想逃港,否则我们便会陷入被抓捕的危险之中。不过大家心中都想尽快离开惠州-----怕那男人突然翻脸。

上 车后车向南行不久,约莫在下午时分便抵达小墟镇镇隆。下车后阿林带我们在公路上走了数百步,向右拐入路边一村屋,屋主人已在屋中等候。寒暄后我们把两份干 粮及其他翻山及游水用品交给他们,在屋里静待夜幕降临。晚九时许,仅一嚮导进来带我们出门,并用惠州话向阿林说了几句,阿林向我们解释说另一嚮导有急事不 能脱身,只有一人同我们一起逃港。我心想,有一人带路其实已够,便与大家跟随嚮导,向西北方向走去。此时村民均已睡去,全村鸦雀无声。我们急步走在田间小 路,约一个钟头左右,已走近山坡。在跳过一条小水沟时,忽听嚮导〝啊哟〞一声,跌倒在水沟边,接著他坐了起来,用手揉著脚。我们围了上去,阿林问他出了何 事,他对阿林说脚扭伤了,不能再爬山,只能回村,并示意阿林带我们沿山坡小路上山。阿林见嚮导不肯再走,只好沿着小路,同我们一起向山中进发。我心中忽然 明白了:嚮导骗阿林说愿意带路,其实只想骗我们的干粮及其他用品,他们并不想逃港。当时农民实在太穷了,他们才出此下策骗人。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对他们心 存感激,他们毕竟还有良心,把我们带上山。

没有嚮导带路,大家心中都十分沉重,默默无言,在夜色中急速赶路。最初 上山的路不很陡峭,并不难走,走了一晚,至少已有几十里山路。天亮了,是在山上第一日。我们见后面山峰一个连一个,望不著边际,前面山峰则一个接一个,愈 来愈高。又走了两三个钟头,忽见远处有三、四个人在我们后面,越来越追近我们,阿林说:〝躲起来!〞我们怕是民兵追来,三个人便躲在路边一块大石后面,阿 林则一个人跑入下面山坡乱石丛中。不久那帮人走近,他们谈话的声音也清皙可闻,有男有女。阿芬听到他们说著广州话,便走出去与他们攀谈起来。原来他们是广 州知青,也正想翻越白云嶂,偷渡逃港。阿芬对他们说我们没嚮导,不识路,请他们带我们同行,他们同意带我们翻越白云嶂-----那时我与阿优不识粤语,阿 芬与他们交谈我们一句也不懂。阿芬曾在广州读补习学校,住过几年广州,故能与广州人交谈,这次成了翻译。我们很高兴有新同伴,便立即回头呼叫阿林出来,三 个人叫了他几十声,找了好几分钟,仍不见阿林踪影。我心中怀疑他眼见没有嚮导,四个新手初次偷渡,全不识路,像瞎眼苍蝇般在山林间乱闯,亳无成功希望,故 意躲起来了。因怕广州知青久等,我们只好无奈折回,与他们会合。

数年后,陆续有汕头知青偷渡抵港,阿优从他们口 中得知阿林那天失踪原委:阿林对竟凯两姐姐之美貌著迷以致神魂颠倒,住竟凯家时知悉她们也很想偷渡香港,已心生英雄救美之念,那天见我们无嚮导带路,成功 无望,便丢下我们,径自折回汕头。回去后他曾带竟凯姐姐一同逃港数次,终未成功,与香港无缘。人生命运之转变,竟在一念之间。

跟 随广州知青脚步走了几个钟头后,山势越走越高,便见前面一座高峰,广州知青对阿芬说白云嶂主峰快到了。我回首望去,群山浩渺,尽在脚下,脑海中忽然浮起杜 甫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想,今天总算见识到同样的美景。攀登主峰时,忽见脚下云雾瀰漫,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之云海,白云翻腾起 伏,变幻万千,除白云嶂外,所有山峰皆隐没不见了-----原来白云嶂真是名不虚传;而书刊所载之〝黄山云海〞奇观,应该不外如是。可惜大家正急步赶路, 无人有心情欣赏这绝妙美景。

登上尖顶时已是下午,山尖是一巨石壁,下山之羊肠小道似是从石壁开凿而成----- 右边是直立峭壁,脚下是尺余宽左转右弯之石级,左边是深不可测之悬崖,一不小心失足跌下,肯定粉身碎骨,危险极了。我们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走下石级,等走 完峭壁,才鬆了一口气。现在回想走下山尖峭壁之危险情景,我仍不寒而慄,心有余悸。走过白云嶂后,广州知青便与我们分手。阿芬说他们要向西往深圳〝扑 网〞,与我们计划向南经大梅沙游过吉澳岛走不同路径。日已西斜,在茫茫林海中,我们目送他们越走越远,心中不免有点失落﹕没人可依靠了、没人带路了,只能 靠我们自己走到海边。

七月天气极炎热,在山林间赶路口渴得厉害,军壶的水很快喝完,一见到有山泉水,三个人便立 刻上前装水,然后喝个饱,饿了便边喝水边吃干粮,三个人都是平生第一天在野外生活。走著走著,天色渐黑,夜幕降临了,路也看不到了,我便抬头望星空,认定 向南方向,继续向前走。在黑暗中,我忽然发觉陷进山谷灌木丛中,前面的林木荆棘像一堵墙般密不透风,让人动弹不得。我拿出军用小刀,把横在面前的小枝条削 下,两手用力把左右两边的枝条扳开再压向两边,双脚向中间枝条用力踩下,就这样踩出第一步,人其实踩在树枝上面,并未著地。接著再同样方法,踩出第二步, 每踩一步都要我使尽全身力气,挣扎著把树枝压向左右两边-----我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开路,以及开路之惊人费力、难以用文字形容之艰辛。每 踩完一步,阿优便跟随踩下,再后是阿芬跟上来。正好我当时体力正值巅峰状态,随后的日子里,碰到灌木丛,每次都由我开路。

在 灌木丛中拚死挣扎了整整一晚,天色微亮,我们才摆脱密麻麻的树丛,走上一处高坡。我已筋疲力竭,几乎喘不过气来,全身衣衫尽湿。回头向下望一望长满灌木丛 的山谷,才不过一、二百尺深,走上来竟花了我们一整晚的时间,拚尽了我全身力气!拖著疲乏的脚步,拨开浓密的山草,走上了山脊,在树林中间,横在我们前面 草丛中是一条小路-----正是〝绿林入幽径,青草拂行衣。〞〔仿李白〝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但我此刻正在逃亡之中,毫无心情欣赏眼前这诗情画 意。反而面对著小路,三个人都糊涂了-----应该转左还是转右?若走错方向,便是走回头路,不只整晚功夫尽废,还有可能走出山区被民兵捉回!我对著草丛 中之小路细心观察一下:路在山脊上,树林比较不繁密,草长得较矮,但也高逾膝盖颇多,因有人走过,草便倒向两边,中间便成了路。我看倒下的草上露水湿成一 片,像有人刚走过不久,再看草倒下的方向,突然有所发现,根据这个发现我果断决定了走向。其后七、八天我们三人像有人带路一般,準确到达吉澳岛对岸,可说 主要归功于我正确的决定。(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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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2-13 06:05:39 | 只看该作者
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五)

作者:伟少江

我发现:小路两边的草倒下时,形成八字形或喇叭形之开口,是行人的脚绊著草之茎叶造成的。因为草很长,加上叶片被露水粘在一起,倒下 后便不易恢复原状,这样草之茎、叶倒在路边成八字或喇叭形会保留颇久的时间。现在草上露水湿成一片,说明比我们最多早一两个钟头前有人刚刚走过。天未破晓 便在赶路的会是何许人呢?肯定是偷渡人士。因为我们不停赶路已超过一日一夜,此地离民居少说也有近百里山路,不带干粮根本进不来。而只有偷渡者兼且熟知路 径的人才会带备干粮,走到此地。对了!这是逃亡者之路:喇叭形开口的方向就是他们-----熟悉逃港路径之逃亡者-----向海边进发之方向。想到这里, 我心中顿觉豁然开朗、兴奋莫名。我对阿优及阿芬说:〝应该向右转,顺著八字形开口的方向走。〞起初他们 似有点迟疑,听我解释理由之后,便都恍然大悟,精神振奋起来。略事休息之后,我领头顺著林间小路八字形开口方向前进,他们跟在后面,大家心情颇为轻松,原 本因没有嚮导而失望的情绪,已一扫而空。此后凡碰上三岔路或十字路口,我都顺著草的倒向毫不犹豫向前走。现在回想,那情形竟然像前面有数目不明且我们毫不 认识的逃亡者在为我们带路一般。

小孩时夏天常赤背在外,很多人背上常会长出白色斑点,即 汗斑,我有一年也染上,母亲听邻居老人说露水可治汗斑,便嘱我们几个小孩出去釆集露水来用。日未出我们便到郊外野草、禾稻叶上采集了些露水,回家后母亲帮 我将露水涂擦在背上,涂擦几天后汗斑居然渐渐消失了,这是我最初认识露水之妙用。此后,我便常留意野外植物上露水出现及最浓的时间。我观察到:露水晚上约 九时出现,黎明前后最浓。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点小常识竟让露水有了新用途-----帮我辨认出逃亡路径。

广 州知青离开后,我们便身处无边无际的林海之中,再也见不到半个人影。除了我们拨开草丛走路及有时边走边谈话的声音之外,周围是一片死寂。在类似原始森林一 般的深山密林中,既听不到一声鸟鸣,也听不到一声兽叫;空中看不到任何飞禽,地上见不到任何走兽--真的是〝千山鸟飞绝,万径'兽'踪灭〞,一连多天均是 如此,如同整个世界只有我们这偷渡三人组一样。方圆几百里的山区,为何见不到任何野生动物?我心中泛起阵阵悲凉-----在毛共〝英明〞统治下,中国民众 大多处於半饥饿之中,为了充饥,山区周围之农夫及猎人二十多年来大抵早已把山区里之飞禽及走兽猎捕殆尽矣!

因 为逃亡前没有任何地图可看,根本不知白云嶂距海边有多远,心目中以为过了白云嶂,海边不会太远了。哪知心惊肉跳地走过危险万分的悬崖峭壁、走下大名鼎鼎的 白云嶂,仅仅是我们逃亡路线的起点。一天又一天,森林的路好像永远走不完。白天顺著逃亡小径,在山脊上忽左忽右走著之字形,因为路向清楚,大家便急步赶 路,一心只想快点走到海边,没有人想到要停步休息。 晚上路又看不到了,走著走著,又撞入灌木丛,又由我开路,拚死挣扎了一晚,天快亮才爬上山脊,折腾了一晚,几乎仍在原地不远处。约第四晚,我们不眠不休赶 路已三、四天, 由于每晚开路,我体力消耗数倍于他们俩人,实在极度疲睏,走著走著,我竟然睡著了。突然一失足,我跌进一土坑,胸部撞正坑口,我跌醒了。幸亏土坑不深,只 有约一人高,若跌进深坑,我必断骨或受伤。阿优把我拉上来,我幸运地并没受伤,反而睡意全消,继续赶路-----以前我一直以为边走路边睡觉乃天方夜谈, 并不可信,想不到这不可思议的事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大约第五天,山路两边树木慢慢变疏, 除了高及腰际的山草,有时隔颇远才有几棵树,山岭不很高,山峰一个连一个,很像上白云嶂前之山势。忽然我望见身后远山处浮现几片乌云,慢慢向我们追来,渐 渐地越追越近,我便对阿优说:〝可能快下雨了。〞阿优闻言,便用很佩服的口气笑看对我说:〝阿伟真'厉害'〔潮语能力强之意〕,连天气都会预测!〞原来他 是误会了,以为前几天我能辨认逃亡路径的方向,自然有能力预测天气。其实我见乌云是带雨云,远处已开始下雨,风又向我们这边吹,根据我以前在山区农场的经 验,肯定不久便会下雨。我刚向他解释了理由,不久乌云便追上来,顷刻间天昏地暗,狂风骤雨大作,左边山坡亮出几道闪电,随即响起像大爆炸声一般的雷鸣霹雳 --闪电离我们只有二、三百尺远。我们急忙蹲在地上,我被吓得心惊肉跳,暗叫不妙--山野处的雷电可是不长眼的。我记得一年夏天,下著大雨,我们农场知青 及当地场员都在山寮休息,突然嚮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一道雷电击中离山寮二、三十尺远的山坡下的小鱼池边,几十条鱼全被辟死,池边近水处之青草被烧焦了 大竹笠一般大的一片 。被雷电击中的地方既不是最高,也不是最低,可见雷电袭击落在何地完全是盲目的,不可预测的。我心中暗暗祈求上天保佑我们不被雷电击中,希望雷雨快点过 去。雷击闪电持续了五、六分钟,乌云终于移越左前方的山峰,慢慢飞走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气。

骤 雨之后,夏日天气变得凉快,阵风挟著雨,变成阵雨,时大时小。根据雨势及天气大变,我感到海上台风逼近了,而此后多天,我们都在风雨中逃亡。中午时分,风 雨中我们穿过一片较为稀疏的树林,山区不见了,眼前变为一片平原(应该是龙岗平原)。近林木处似是荒废的稻田-----随时可能有农夫进来耕种,我心中警 觉起来,便向阿优及阿芬提议找地方躲避。树林旁边有一土丘,我们走近一看,原来是座被挖空的古墓,是唯一可避人的地方。我们正要进入,却见阿芬突然跪在墓 前磕头-----农村人习惯,入山要拜土地公-----原来她在跪求土地公保佑我们平安无事,不被人发觉。因正在逃亡之危难途中,我心中不仅不敢暗笑她迷 信,反而暗中讚赏她行为得体。三个人随后挤进狭小的古墓中坐著,等著,虽然外面毫无人影,我们仍不敢 出来,因四面空旷,走出去不知何时会被人见到。一直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我们才摸黑上路。一连多天不眠不休赶路,现在总算休息了半天,但屈著身坐了半天, 又淋著雨,其实也极辛苦。我们已穿越了整个林区,一连四、五天都仍见不到任何蛇虫鼠雀,也极少蚊蝇骚扰,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奇怪之至。(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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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主| 发表于 2013-3-16 21:11:30 | 只看该作者
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六)

作者:伟少江

走出古墓,黑暗中我们走在平原上,忽然传来千军万马一般的声音,不知是机器轰鸣声,还是大群牲畜嘶叫声。因从死寂的森林走出来,第一次听到如此巨大而又持续不断的嘶叫声,所以印象极深。我们顺著小路迎著声源走了一个多钟头,嘶叫声越来越大,又走了一个多钟头,声音才慢慢变小-----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仍不明白平原地带为何有此巨大的、不停不休的嘶叫声,附近居民如何忍受得了!

约近半夜时分,我们发觉脚下道路变平、变宽了,路两旁似有平房般的建筑物。因为天下著雨,伸手不见五指,故不知不觉之间我们摸进了一处墟镇。一知道误进有人居住之街道,我们立刻停止谈话,蹑手蹑脚,轻步疾走,怕脚步声惊醒两旁屋里熟睡的人。走著走著,忽听附近门〝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出来,我们几乎被吓破了胆,黑暗中慌忙躲近似是墙角的地方蹲看,动也不敢动-----我们已多天没洗澡,头发篷鬆,衣有破洞,一副偷渡客模样,如果此时被人用手电光照到,肯定无可遁形,逃无可逃,束手就擒。正在暗中叫苦时,我们发觉那人竟然没带手电筒而半夜摸黑出来,这对我们来说,确实太万幸,太不可思议了!我们没被人发觉,屏息静听那人脚步声越走越远,最后终于听不到了,大家才都深深透了一口 气,站了起来,背向脚步声消失的方向,急步逃离有人居住之墟镇。这黑夜惊魂-----逃亡路上最惊险之一幕,就这样平安渡过。

离开了民居墟镇,黑暗中我们急步走在旷野上,不多久便发觉前面有黑森森的一片挡住去路,我以为又碰到灌木丛,立刻迎上去开路。用手扳开枝条时,觉得比较柔软-----原来是密密麻麻的茅草,比人还高。穿越茅草区比灌木丛容易点,大约踩了近十步,我前脚忽然踩进水里,再定睛细看,原来前面是条溪河,水流缓慢。走前几步后,水越来越深,我们立即将背包举在头上,当水快没顶时,便半游水半踩水,游过对岸。河宽大约只有几十公尺,比起几百公尺宽的榕江,游起来感觉容易得多。多天没洗澡,渡河时全身入水,倒像已洗了澡一般,衣服被河水这么浸洗,也洗去了部份体汗酸臭味。

游过对岸后,我们更是没命急走,一者想尽快远离有人居住之处,再者我们知在平原无藏身之所,我们需在天亮之前赶入山区,进入森林或找到洞穴藏起来。天亮之前尚在平原地带的话,将会相当危险。不多久,我们又碰上茅草丛,穿过茅草丛,又是另一条溪河,像碰到第一条溪河一样,我们把东西举在头顶,顺利游过对岸。如是者我们一个晚上共游过四、五条溪河,而天未亮,我们终于穿越了平原,进入了山区,又走入漆黑一片的森林里。一进入山区,我们终于不再怕被人撞见而提心吊胆,,也稍为放缓了脚步。

很快天亮了,眼前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林海〔这里应该就是海拔753米的梅沙尖山区〕,与白云嶂山区一模一样。风雨中我们爬上了山脊,不久又碰上逃亡者之路-----林间小径,像几天前一样我们又顺著草势前进。走了两、三个钟头之后,忽见小径转弯处有一清幽岩洞,可避一下风雨。岩洞是由巨石组成,并不很大,几个人进去,倒也宽敞,里面可立可坐。洞底大大小小之石块中有一小水潭,有山泉从石壁缝隙处流入潭中,水声淙淙,潭水清冽。我们三个人进入后,便在里面高低不平的石块上席地而坐,边休息边準备吃干粮。毕竟整晚像奔跑一般在平原疾走,再加上连续游过溪河,实在很累,个个都想好好休息一下。

拿出干粮袋时-----干粮袋是透明塑胶薄膜袋,为防止进水,把几个袋套在一起再绑紧-----阿优发觉他和阿芬一起的干粮差不多吃完了。原来他们的干粮是在饼舖买的饼食,很不耐吃,加上无嚮导带路,本来预定五、六天可达海边,现在则要拖长不知多少天了。我自已买材料,母亲帮我做的炒面粉,原来预计够吃半个月,因为耐吃,只吃了约四分之一,余下的干粮三个人再吃一个星期都没问题,我立即把干粮分给他们吃。逃港前我大部份偷渡知识都是阿优从汕头知青处听来后告訢我的,想不到他自己反而疏忽了偷渡时干粮最重要,并没带足干粮。我事前宽鬆预备好足量干粮,这次又救了大家。不然在此凄风苦雨中,干粮吃完,饿著肚子如何能翻山越岭、拚死穿越灌木丛呢?

吃干粮时阿芬似不大有胃口,阿优细问之后,才知她头痛发烧,应该是感冒了。一个女子,跟我们一起多天翻山越岭,加上日哂雨淋,黑夜惊魂,半夜游水渡河,不病才怪。幸好我早準备有便药,立即从背包拿出银翘丸、止痛片、长效磺胺等药片让她服下。我因缺乏营养,自小体弱多病,小学时期常因感冒发高烧而旷课,要请医生来我家出诊打针,〔医生多住附近,是母亲及她兄弟姐妹以前的同学或朋友,有的是祖传中医,有的是自学成材的儒医,都中西药并用,只收取极低廉的诊金。〕母亲也常因我发高烧而受惊吓。长大后我仍时有感冒,因学了点医学知识,便自己买些便药服用,不再看医生。根据我的经验,上述药片加复合B及C片治感冒极为有效,故偷渡前我买好这些药片,包好后放进背包。这些药片终于立了奇功-----阿芬服药之后,精神渐有起色。

趁休息时我和阿优将脱下的外衣裤在岩洞小水潭里浸洗干净,并索性穿著内衣裤跳入水中从头到脚彻底洗个澡。外衣裤拧干又再穿上,衣服没了酸臭味,感觉全身爽快了很多。阿芬感冒发烧,只洗了外衣,不敢洗澡。几个钟头之后,阿芬头痛发烧退去,状态近乎恢复正常,她表示可重新上路,我们便不再耽搁时间,走出岩洞,继续沿著逃亡者之路在风雨中翻山越岭。(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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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13-3-16 21:12:53 | 只看该作者
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七)

作者:伟少江

约第七天,大概台风已快过,天气变好了一点,风势较小,雨时下时停。我们像前几天一样走在山脊林间的逃亡者之路-----蜿蜒曲折的小径上,我们已习惯了四顾无人,万籁俱寂,也不见任何飞禽走兽。忽见在我们身后远处闪出两条人影,走得很快,越来越走近我们。他们背著小包,是农夫打扮的中年人,一看便知与我们一样是逃亡者。我们与广州知青分手差不多已过一个星期,全都在杳无人迹的地方赶路,现在终于有人出现了。他们早就看到我们,不用说也知我们是逃亡者,故当他们追上我们并与我们擦肩而过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各自埋头赶路。他们应是熟知路径者,快步如飞,转眼间便见他们消失在丛林之间。他们的背包很小,显示只带很少干粮,也没带游水工具,我估计他们也如广州知青一样,朝着海拔944 米的梧桐山进发,去深圳 〝扑网〞。我心中很奇怪他们为何只带些少干粮,并没意识到我们己走近边区了-----以他们行走的速度,在当时不用一天便可到达边境,当然无需太多干粮。

第八天仍时有小阵雨,也吹看阵风,我们仍然在山脊草丛小径中迈步,两旁树林颇为浓密。阿芬吃了几次银翘片后,已精神充沛,与未病前一样,大家对能走到海边,都满怀信心。我们正在边走边闲谈间,忽听远处传来狗吠声-----一个多星期来在无边无际的山林间第一次听到动物的叫声。因被山峰斜坡及密林挡著,不知狗有多远,最初我们并不很留意,但渐渐狗吠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我这才警觉起来-----狗可能有人带著。我立即对阿优及阿芬说:〝快躲起来!〞这时风正从右边山坡吹过来,我想:不能让狗闻到我们身上的酸臭汗味,阿芬头痛发烧刚过,体味更重。我便带他们飞快跑下左边山坡,恰见有一小灌木丛,距小路几十公尺远,三个人便慌忙躲在灌木丛后面,动也不敢动,我面向山坡伏在地上,抬头望著上面 山脊的小路。

两三分钟后,在灌木丛枝叶及乱草的缝隙间我看见一个民兵揹著枪,带著一只大黑狗,沿著山脊小路巡逻而至。黑狗在小路边跑边大声吠叫,我被吓得心不停乱跳,暗暗想道:好险!差点就被民兵碰见。假如那民兵不带狗,或狗不狂呔的话,我们根本不知道刚才所走的山脊小路前面有人巡逻,再贸然前行不到两分钟,便会与巡逻民兵正面碰上,那将是逃无可逃,束手就擒-----那民兵身上有枪,大白天被他碰上根本无人敢逃跑。想起来真要感谢那黑狗狂吠大叫,令我们警觉而躲起来。阿优及阿芬有点受惊,背向头顶山脊小路,不敢向山上望,当我轻声对他们说:〝有人揹著枪!〞他们才转过身来向上看,大概只见到揹枪民兵的背影。

山峰上的阵风把我们身上的气味吹向山谷下面,故那大黑狗显然嗅不到丝毫气味,继续盲目地大声吠叫,跟著那武装民兵一步步走远。吠叫声越来越远,最后终于消失了-----感谢上苍,我们逃亡途程中最惊险的另一幕,就这样安然渡过。又过了许久,四周仍悄然无声,我们确定完全没其他人,十分安全了,才又爬上山脊小路,继续沿原来方向前行。事后回想,在该地区我们已很接近海边,才有武装民兵巡逻,但我们是第一次偷渡,很多情况都不懂,故仍懵然不知。不久天黑了,却天朗气清,星光灿烂,我辨明星座,认定向南方向,继续在树林中翻山越岭。

第九天,天未泛白,我们发觉渐渐走出了林区,树木越来越少,山势起起伏伏,慢慢走低。黎明时分我们登上一山丘,长满了山草,草很浓密,几乎接近一人高。站在山丘最高处,草长得刚好与肩一般高,我们向前一望,远处好像出现一个大湖,湖里有船在慢慢行驶,远远的地平线之前方水中,有比花生荚大之弯曲小岛。乍眼见到水时,我以为遇到水库,再定睛一看,在我们正前方偏右,距我们约一、两公里处的岸边一山丘上面有一哨站,约莫可见一个边防军士兵揹著枪在站岗--我们立即明白了,边境--大梅沙海滩到了,远处不是湖,不是水库,而是大海!我对阿优说:〝远处小岛应该就是'曲岛'。〞-----吉澳岛又名〝曲岛〞,逃亡前汕头知青都叫它〝曲岛〞,我们抵港后,才知香港人只用吉澳之名。阿优说 :〝对,听说' 曲岛'弯湾曲曲,像'之'字形,那个岛很像。〞我们终于认定,此行之目的地-----吉澳岛,就在我们远处正前方!虽然目的地在望,但我们并没太兴奋,因为前路仍极艰险-----要避过岗哨,还要游四、五公里,逃港才能成功。

正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左边山下数百公尺远处有几个农夫肩挑担子,在小路疾行,从东南方向西走,似转入我们右前方,因被山脚较高山坡挡住视线,转眼便看不见了,但他们后面仍隐约可看见陆续有人挑著担子在赶路。他们显然是赶集的当地人,因埋头赶路,又头戴竹笠,故没发现我们。我立即轻声对阿优他们说:〝有人,快蹲下!〞三个人即刻都蹲坐地上,藏在草里动也不敢动。这一坐,便是一整天!

太阳升起来了,晴天万里无云,阳光开始照到我们身上,我发现四周没有任何东西可遮挡渐渐毒热的太阳光。高而浓密的山草我认得是咸草-----市场小贩常用来绑青菜、鱼肉。咸草只有直立向上的茎,几乎看不到有横生的叶,故浓密的咸草只能阻挡前后左右之视线,但对天上照射下来之阳光,便毫无阻挡作用。我们又不敢回去找树林遮挡阳光,因为一来树林离这里太远了,起码要向后走回几个钟头的路程;二来我们知道,现在是最危险、最关键之时刻,无论如何不能起身出去被人发现而功亏一篑!三个人似有默契一样,坐在山上任由烈日炙晒,没有人提议要转移到荫凉的地方-----大家都怕一旦起身,随时会被赶集的农夫或岸边的哨兵发觉!近中午了,我们被晒得大汗淋漓,不时喝水,希望正在头顶的太阳快点转西落下 ,但毒热的太阳偏偏像跟我们作对,高挂天上,动也不动!在烈日曝晒下,于是每一分钟,对我我们来说,都比过一天还长,十几个钟头,好像比过十几年还久。我无法形容当时那种被炙晒之极度痛苦与无奈,那感觉太刻骨铭心,以致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九七四年七月二十六日,我自己所过的最长、最毒热的一天!

忍啊忍啊,我们忍受像在蒸笼里、像干煎一般的酷热,被晒得昏头昏脑,简直有点虚脱,话都说不出来,大家微喘著气,无声坐著。好不容易才见太阳开始偏西,我肚子突然痛起来,不知是轻微中暑,还是路上饮过脏水闹肠胃炎,幸好不是剧痛,只是时强时弱的隐痛,但偷渡前我却忘了带胃肠消炎药及解痉剂,对腹痛毫无办法,只好竭力忍住,就这样内外交煎,真的是痛苦不堪,狼狈极了。被煎熬了一整天之后,我们终于等到那毒热无比的太阳慢慢西沉了,谢天谢地,无比漫长的一天终于熬过去了。没有了毒热的阳光,气温稍为降低了,阵阵海风吹来,大家开始舒畅了一点。

西边天空出现了灿烂的晚霞,由金色转为橙红色,极为壮观,像是预示我们将顺利逃抵彼岸。我们其实正在山顶上,美景一览无遗,但完全没有心 情欣赏,只在原地坐著、等著,直到晚霞消失,夜幕完全降临,估计远处那哨兵不可能发觉我们了,大家才起身下山。 走到山脚,我肚子太痛忍不住了,就对阿优他们说:〝等我方便一下。〞乃走开几十步,在稍平的地方的草丛中腹泻了一场,腹痛消失了大半,我便立即折回与他们一起走向海边。

黑暗中我们急步走了约一个多钟头,绕过了哨站,走到了海边。海岸四周漆黑一片,唯有前面远处吉澳岛几点灯光,指引著我们向前疾行。走过了一片沙滩后,我们终于踩到了海水,当脚上的鞋碰到海水时,我心中未免又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难以相信大海竟然就在眼前、就在脚下,我们苦难的历程行将结束;紧张的是尚有最后一关-----要与海水博斗四、五公里,方能游抵彼岸,登上自由的土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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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6 21:14:05 | 只看该作者
我九死一生的游水逃港亡命记(八)

作者:伟少江

沙滩极平坦,故水很浅,我们涉水约走了半个钟头,海水才过膝盖。走到海水浸近半身时,大家把塑胶雨布袋各拿出来,準备吹气成为气袋。我先把鞋、外衣-灰色卡其布做的、当时很流行的四口袋无袋盖反领文化装及军裤脱下,连背包(内装小刀、便药、干粮袋及军用水壶等物)一起塞进去,发觉这些衣物涨满了塑胶雨布袋,不用吹气,用布带绑紧袋口,雨布袋便浮在水面上,他们两人也像我一样把雨布袋涨满绑紧,做成游水气袋。大家也不忘拿出硫酸铜小包,我把小包撕开小口,然后放进内裤袋,让硫酸铜可慢慢溶入海水中--据说可避鲨鱼。走到海水浸过腰际,快可游水时,阿优拿一条长布带,绑在身上,再把布带一端给阿芬,一端给我,,对我说:〝绑起来,游水时大 家不会失 散。〞--这次是他想得周到。大家 各把布带绑在身上,三个人便开始向远处吉澳岛的几点灯光游去。

游了约半个多钟头后,我发觉阿优及阿芬两人不在身边游水,我与他们失散了。原来我一时大意,没把阿优给我的布带系紧,带结不知什么时候在游泳中鬆开,我便与他们两人分开了。我急忙大声叫他们的名字,但除了周围海浪及水波相击的声音外,并没有他们的回应。我心中十分懊丧,责备自已太粗心,没把带结绑紧,因我腹泻刚过不久,仍觉疲弱及酸软乏力,若我万一体力不支,便没有他们两人可照应,但现在已无法补救,唯有硬著头皮,继续向前游。幸好海水浮力大,比起游淡水来,在海裹游水实在很轻鬆,故连气袋也无实际用处,我只是拖著游水,无需抱著它作浮水用。然而在此深更半夜,天上只有点点繁星的微弱星光,海面只有隐约的磷光及几点岛上的灯光,其 余整个世 界都漆黑一片,黑暗得就像会把人吞 噬一样,海在黑夜中是如此庞大,一个人是如此渺小及孤立无援,我深深感到可怕的孤独,令人胆战心惊的孤独!

我就这样孤身一人,向著吉澳岛的灯光,在漆黑的大海游著、不停游著。好几个钟头之后,天开始放亮,海面渐渐看得清楚,我惊喜地发现阿优及阿芬正在我附近几十尺远的海面游著,我们三个人又会合在一起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分开的几个钟头期间,大家游水的速渡竟然一模一样!我抬头望去,吉澳岛已近在眼前,只有数百尺远,胜利在望了!忽然远处有一艘小船向我们三人径直驶来,我觉得其来意不善,怕是共军巡艇,便对阿优两人说:〝游快点!〞三个人都鼓起余力,拼命游向岸边,几乎同时登上了海滩,我们自由了!!!踏上海滩的一刹那间,我觉得如在梦中,简直不能相信十几年的梦想终于实现,我们已从地狱中走了出来,九死一生的磨难结束了!回头望那艘小船,见 它在离岸约二 百尺远处停下接著转向开走了。那小船究竟是本地渔船还是共军巡艇,现已无法考究了。

我们登上沙滩上面一较高土岗,解开雨布袋,拿出外衣裤及鞋穿上,把雨布袋及其他东西丢在土岗上-----这些东西的使命已完成,没有用处了。这时一个满口金牙的中年男人笑著脸向我们走来迎接我们,说会帮我们找在香港的亲人,并把我们领到一间小屋休息。不久他叫来一和善老妇照料我们,自己拿著我们给他的我姨妈及阿芬爸爸的电话号码走了,他说去联络我们的亲人接回我们。中午老妇人煮好饭菜让我们吃-----整整十天我们只吃干粮生水,这第一顿自由土地上的热饭菜可说是奇香无比。特别是鱼船刚捉上来的鲜活〝吊景〞鱼煮嫩芋茎,真的鲜美极了,几十年后的今天,那鱼的嫩、滑、香、鲜的味道,仍令我怀念不已。

翌日那男人带我们坐气艇到沙头角,又走了几里山路,再坐小巴士到九龙一茶楼与我姨妈-----先母之最小胞妹、现仍健在-----见面。然后他又带阿芬及阿优离开去见阿芬爸爸。我们就从此分头开始自由的、全新的生活。一年后,阿芬践诺与阿优结为夫妻。

事后我们才知道,那金牙男人应该是〝蛇头〞,他先打电话骗我们亲人说我们仍在边境,要僱钱给他带我们过境,我们亲人很著急,立即满口应承,他讲好价钱,收钱后才带我们从吉澳岛出来见亲人。虽然他曾好好招待过我们,但他索价未免太高,我姨妈付给他八百港元--当时中级白领一个月之薪水,约相当现时二、三万元。因为那天我们不巧没遇到香港警察,故只好破点财。能顺利、平安获得自由,也只好付点代价。(当时港警极友善对待成功抵境之大陆逃亡者,免费招待及送逃亡者到九龙香港会见亲人。)隔天姨妈让表弟带我到邮局打电报回家乡报平安,电报内容只有事前约定之〝病愈出院〞几个字。后听说母亲接讯後,高兴得老泪纵横!因我一逃出生天,大陆全家便有救了。我们 三人随后 分别去移民局报告入境,很快拿到香港永久居民身份証。

十天极艰幸的逃亡令我体力、精力消耗太过,我感到全身寒入骨髓,一个多月后全身冰冷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最要命的是我开始并不适应香港的空气,时常头晕、胸闷欲呕,坐车尤甚,天天如坐船晕浪一般,令我苦不堪言,直到两三年后我才完全适应过来。但香港的无比自由、身心舒畅的精神生活使我对任何身体的不适都甘之如饴。

五年後,阿丰只身到香港找我。原来他七七年考上大学,读了两年,七九年找了个机会申请来香港,亦投奔自由世界。其时我已结婚三年,大女儿也数月大了。我与他患难之交阔别多年相会,竟夕长谈,言笑甚欢。大学生在当时的大陆是〝天之骄子〞,一旦毕业便成〝国家干部〞,阿丰却视之如粪土,宁愿只身闯港,自食其力当工人,原因何在?我们每个在大陆经历过像地狱一般煎熬了二、三十年的人,都深知自由的可贵--自由是无价之宝!

又两三年後一日,阿丰於九龙巧遇国柱的初恋女友少芳,约我一同饮茶见面。与她会面时,我见原本俏丽非凡的青春少艾,已成风姿可人之少妇〔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当年在大陆时少芳是无粮油及各种票证供应的黑户,家中赤贫,她甚有骨气与自尊,绝不轻易向人透露家中窘境。国柱逃港前与她相恋约有一年,虽知少芳极愿与他结婚,但他有感自已是无业青年,没固定收入,无能力结婚,也无法帮少芳脱离困境,故逃港机会一到,他便毅然割舍感情,离别恋人,勇敢上路。他原计划一旦成功抵港,便着手帮少芳也逃港,走前曾带我认识少芳家,要我在他走後传递消息给少芳。可惜他出师未捷,葬身鱼腹,我无法将噩耗告知少芳,因她已去梅县投靠外祖母。国柱一走便无音信,她在梅县 又遇一印尼侨生向她求婚,便嫁给此侨生,婚後丈夫将她带来香港。我们三个在揭阳曾陷入绝境,走投无路的青年,竟然殊途同归,在自由世界会面了。大家不胜嘘欷,感慨不已。

我在港过了十余年,仍时发恶梦,梦中似身处大陆或逃港失败,半夜惊出一身冷汗而醒来------每个逃港者圴有类似恶梦,大陆之可怕由此可见。

阿优与阿芬婚後便开制衣工厂,又再投资地产,因经营有方,获利甚丰,二十年前便移民加拿大,现已是亿万富豪。

抵港两年後我便结婚,太太是比我早半年逃港的汕头知青。我与太太勤恳工作,像大部份香港人一样成为年有余裕的小康人家。现在我已年近七十,与太太一同享受舒适、写意、丰裕的退休生活。最令我开心的是儿女们在自由世界健康快乐地成长,不必像他们父母一样受尽磨难。他们都勤勉学习、奋力向上,女儿一个已成会计师,一个正准备成为会计师。儿子读完医学院,是个实习医生,他替我完成了先母的遗愿--母亲当年极望我能读医而成为医生。

香港自由流通的讯息让我了解毛共如何窃政的过程,我震惊於以前所学的历史、政治几乎全是中共无耻的谎言,我从此鄙弃一切党文化,不再相信中共每一句话。几十年过去了,我看到的是中共杀人本性毫无改变,中国人民仍逃 不脱被随时宰杀的命运,像在动物园笼子里的动物一样,尽管现在吃饱了,笼子也漂亮舒适了。我只会像小鸟一样在天空自由飞翔,永远飞翔在自由的天空。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中国人民用选票选出自已的公仆,政府权力被关进笼子里,中国成为自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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