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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路:相见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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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9 15:34: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纪念父亲去世三周年
                                             
                   一
得知家父病重的消息,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甚怕此生难见父亲一面。
说起来我与父亲已有十年未见。十年前我漂洋过海,远赴美国求学,拿到绿卡时国内护照已经过期,只好考取美国公民,等美国护照到手,已是十年过去,不料签证又陡生波澜。费了许多周折,才获准可短期探亲,但须到香港签证。正准备启程,家姐来电,父亲病危!于是收拾行装,购买机票,却发现护照不见了。
房漏偏遭连阴雨,心情之糟糕可想而知,于是发动妻儿翻箱倒柜找护照。不想两层楼房,翻了个底朝天,护照却茫然不见,儿子抱怨老婆唠叨,这才想起两周前,因帮一朋友办移民,将护照遗在了移民律师所。急忙打电话给律所,里回电说客户太多,查无所踪,估计被没有身份的新移民捡去也未可知。总之,护照需要另补。
补护照也不顺利,本来按照规定,四个周护照应该寄到家里,心急如焚的我天天去看邮箱,到了第四周,见到了一封来自护照中心的信件,曰:因代办护照的邮局没有盖章,手续要重走一遍,也就是说,还需要四个周时间才能拿到护照!
火上屋顶,心急如焚,打电话给护照中心,被告知情况紧急可以多交钱办加急,三日可取护照。如获重生般急赴位于曼哈顿下城的护照中心,果于第三日拿到护照,当晚直飞香港。等飞机降落,接到家姐电话:父亲已在弥留之际。
香港的朋友接到我时,已是周四下午,我把签证所需要的所有表格材料交给他,并称我父亲危在旦夕,如果不能于明日拿到签证,则将留下终生之憾!
朋友说:“放心吧,还有一个工作日,应该可以拿到。”
虽然得到郑重承诺,但我的心还是沉了下去。我已经预感到,怕是不能跟父亲活着见一面了。
小的时候,母亲曾找人算命,算命瞎子说父亲有五个子女,但是临终时却只有四人在身边。我本不信,但十多年来我漂流海外,归国无门,常常想起这个算命瞎子的话,现在临到家门,父亲却已经病危,难道预言真会应验吗?
第二天周五,朋友去跑签证,我在酒店房间里如坐针毡,看着手表,等着手机铃响,每过一小时都像一年那么漫长。米不沾牙,水不润喉,也不觉饥渴,就这样挨到天黑,高先生的电话迟迟不来。
后来听家姐说,那段时间父亲跟我一样,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手表,每一分钟看一次,他已经不能说话,只能默默流泪。家姐骗他说:飞机遇到台风,不敢起飞,等到台风过去,您的四儿子就回来了。
到了深夜,朋友终于垂头丧气回来了,说:“今天签证处开会,没有办公。我们已经联系了处长,看能否周末给加个班弄出签证来。”
这怕是安慰的话吧,香港是个法治之地,签证处虽是内地派出机构,也断不会为了我周末加班。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仍抱着希望,万一周末拿到签证,或许我还能跟父亲再见一面?
                   二
我家姓李,在胶东大沽河畔聚族而居。家父出生于1935年2月,五岁丧母,祖父不治生业,嗜酒好赌,据说祖父喝酒,一夜能喝一坛子自制的黄米酒,赌钱,能三天三夜不睡觉。虽然开着一个小酒馆,日子却过得艰难。奶奶是邻村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高挑、漂亮,却不爱说话。她生了伯父和父亲两个儿子,因为对生活的绝望,服毒自杀了。
听母亲说,奶奶那天本来在田里干活,爷爷一夜未归,她心里烦躁,无人诉说。这时偏偏一个好事的人来告诉她,爷爷又输了钱,被人索债,已经投军当兵去了。奶奶在田里哭了整整一天,晚上安顿两个孩子睡下,喝了卤水自尽。
奶奶的死并没有让爷爷回心转意,他喝醉了酒外出要账被抓了壮丁,三日后酒醒透了才钻高粱地逃回家。其时伯父已经八岁,被送到一家财主家放牛。爷爷夜不归宿的时候,邻居家老奶奶经常听到父亲在寒夜里凄惨的哭声。老奶奶看到不遮风雪的破屋里,五岁的父亲龟缩在冰冷的破被子里,又冷又饿,口里喊着肚子疼。老奶奶给他烧了炕,喂了热水和干粮,父亲才甜甜地睡去。老奶奶流着泪说:这没娘的孩子,遭老罪了。
父亲出身寒微,却天生聪慧,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青岛师范。其时伯父已经参军抗美援朝,爷爷不愿意小儿子再离开自己身边,不同意他去青岛读书。秉性至孝的父亲留在家乡,不久被招聘到镇上农村信用社工作。
父亲十八岁的时候跟母亲结婚,不久有了大姐和大哥。爷爷也已经续弦。一九六〇年,中国进入三年困难时期,胶东一带村村都有人饿死,我们一家六口人都靠父亲二十几元的工资生活,根本活不下去,为了给全家找一条活路,父亲只好辞职,一家人去了东北林场。
我家在东北住了三年,总算保全了性命,不料一场火灾,全部家当化为灰烬,只能再回胶东。
父亲的公职跑丢了,回胶东只接上了组织关系,信用社的确早有人顶替,只能回村当了村党支部书记。不久文革开始,他培养的接班人,一个叫麻子冬的家伙趁机造反,捏造爷爷的所谓“历史问题”,即被抓三天壮丁和现行问题——即“喝醉了酒骂毛主席”,对父亲大肆围攻。这一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把戏奏效,父亲被撤职,并停止了组织生活。从此,我们家成了村里的贱民,大姐和大哥虽然聪慧,却不能被允许读高中。大哥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麻子冬居然在街上截住扇他的耳光,气得我父母差点跟麻子冬拼了命。
文革过后,我们家的劫难才算结束。父亲又当了几年生产队长,他为人正直、廉洁奉公,当年队里种花生,收获的时候大人孩子都会偷吃,生吃、烧着吃、在河里洗过用瓦罐煮着吃,因为缺乏营养,社员们只要不偷拿回家,吃点花生队里的干部一般也不管。父亲是个爱吃花生的人,但生产队里的花生他一个都不吃,有些社员会偷着烧一些花生塞给他,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花生洒落地上。但当生产队里的花生分到家里,父亲会坐在麻袋上,不声不响吃到半夜。
父亲对我寄托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期望。据母亲说,小的时候爷爷曾经摸着我的头说,李家只有这个孩子会是条汉子。爷爷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多少年来我一直捉摸不透,父亲却坚信爷爷的预言,他认定我会有出息。所以,当年我们家清贫如洗,父亲却咬紧牙关供我读书。许多严寒酷暑,父亲骑着单车行六十里路到寄宿学校给我送粮食和衣物。
记的有一年,站在校门口,看着父亲的不再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我的眼泪再也难以止住。
第一次高考失利,父亲绝望的眼神让我心碎一地。当我终于考上了北京的名校,父亲我上火车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让我受用了一辈子。父亲说:儿子,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不管你将来干什么,即便你当了再大的官,不是自己的钱不要贪,不是自己的女人不要沾。做到这两点,你就能在社会上立住了。
我虽然没有当什么官,但是父亲的教诲我永记在心,受益无穷。
这一次远行美国,我跟父亲告别,父亲却什么也没说,只道:“走吧,走吧。自己照顾好自己。”居然连啥时候回来的话都没问。
我强忍着眼泪,很想拥抱一次父亲。小时候多病,我经常在父亲背上。渐渐长大之后,按照农村的习俗,孩子就不再接触父亲的身体。我甚至连父亲的手都没有再摸过。表达父子感情的唯一方式,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喊一声:父亲,给您磕头啦!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这一个机会。
这些年来,岁月艰难,隐隐感觉会跟父亲有个长久的分离,有机会就往家里跑出差也不忘给父亲带些当地的土特产,鹿茸、雪莲、青稞酒、椰子糖,什么东西都买。第一次到美国,我还给父亲带了鱼油和花旗参。父亲嗜烟,我买的最多的是烟。每到一个城市,都要买当地的名烟。这些年来,父亲什么牌子的烟都抽过了。父亲气管不好,吸烟危害他的健康,但是他又那么喜欢烟。这让我非常矛盾。到了美国之后,我托人给他带过从免税商店买到的熊猫和大中华,据说他不舍得自己一个人抽,总是到过年的时候邻居晚辈来拜年,才拿出来给大家抽,并特别说明,是他的四儿子从美国捎来的。
写到这里,我已泪下,此情此景,难以再述。
                   三
周日凌晨六时,不幸的消息终于传来,美国的儿子来电话说,爷爷已经去世。
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块巨大的铅块扯着下坠,眼前一黑,摔倒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酒店的服务生和驻店医生把我弄醒,给我喂了水和一些药,朋友老高也在身边,正商量着要不要把我送医院。
我握着朋友的手说:“我不要住院,我要回家,我父亲走了,我要去送他。”
朋友说:“你昏睡一天一夜了,可吓死我了。签证我拿回来了,你可以过境回家,不过医生说你身体还很虚弱,最好能进医院观察两天。”
“我死不了,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家里,跟父亲在一起。”我很坚持。
医生点点头,说:“他的身体不错,可能是急火攻心,导致昏厥,做个简单的体检,带着药上飞机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朋友联系了医院的救火车,在车上给我打了点滴,做了体检,过了海关,然后走特殊通道上了飞机。周一晚上八点,侄子和外甥女从流亭机场接到我,一分钟都没停赶回老宅。
家里人已经知道我在香港发病的消息,在车上几个晚辈就叮嘱我不要过分悲伤,反复说老人走得很安详。他们的话我能听见,却不能回应。很奇怪,我的脑海一直是空白的,没有悲痛,只有麻木。我眼睛干涸,喉头干涩,胸中憋闷,就像有一团火在烧着,一滴泪都没有流。
外甥女是个医生,她紧张地看着我说,舅舅,你要是憋不住,就哭两声吧,郁结在心,会伤害身体呀。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默默地握着她的手,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一会儿冰凉,一会儿火烫,我的灵和肉都在经历着巨大悲痛袭来那一刻翻江倒海般的挣扎。
终于到了家,我在厢房见到十年未见、已经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我跪下,喊出两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娘,我回来了。
娘抱着我的头失声痛哭,我也泪如泉涌,只是呜咽,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大姐拿来白色粗布孝衣,给我穿上。母亲推开我说,快去告诉你爹,你回来送他了。
父亲的灵柩停放在正屋,兄弟几个还有表兄弟们都在守灵,纸灰飘飘,烛影摇摇,父亲的遗像下,我看着那紫红的棺木,这才真的相信我跟父亲已经天人永隔,不能再见了。我惨叫一声,爹!
一阵撕肝裂胆的剧痛,感觉胸腔像是撕开了一样,口里哇地喷出一股鲜血,像红色喷泉射在棺木之上。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
      
恍惚中,我徜徉在在暮春时节的大沽河畔。河水汤汤,一碧如练,却又深不可测。河上白鹭翻飞,帆影点点。靠近岸边的小洲上,芦苇长出了红穗子,红柳枝叶婆娑,不时有水鸡、野鸭出没。
河岸上草木葱茏,花红柳绿,各种野花竞相盛开,五彩斑斓。特别是河堤之上,一片片桃红李白,云蒸霞蔚。一阵熏风吹过,落英缤纷,芳草鲜美,真如仙界。
漫步河堤,举目四望,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我开始感到疑惑,这还是我的家乡?我的大沽河吗?虽说离家十年,家国已经天翻地覆,不敢相认,但这也太完美了,美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远远看见一个老人在草地上放牧着几只白羊,赶过去打听,才发现原来是同村的长辈官斋叔叔,上前问好。官斋叔说:回来了?你都去美国十多年了吧。
我说:官斋叔,正好十年。家乡的变化真大呀,瞧瞧这条大沽河,我都不敢认了。
官斋叔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问:见过你爹了?
我说:还没呢。我刚下飞机。这不,变化太大,还没找到家门呢。
官斋叔叔见我还拖着行李箱,就说:怎么也不叫人去接一下?也罢,反正也到村口了,你沿着河堤往前走五十米,左拐有一道斜坡下去,看见一个村落,你们家住在村子的最后边一排,你父亲也刚来,家里估计还在收拾呢。
我告别官斋叔,拖着行李箱往前走,官斋叔突然说,孩子,这条河不是大沽河,是忘川。
我回头,官斋叔已经不见踪影。忘川?这明明就是大沽河嘛,怎么变成了忘川?我们胶东哪有叫忘川的河?
我正疑惑,却见儿时的女同学颜华沿着河堤走上来,手里还拿着一束黄色的野花。
“嘟囔什么呢?老同学,大作家?”颜华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又惊又喜:“是你颜华?没想到回家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居然是你?我们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吧。”
颜华笑道:“二十四年零三个月。老同学,据说你在美国混得不错,著作等身,名满天下,可喜可贺呀。”
我苦笑着摇头:“拉倒吧,我写的那些东西,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有一本《大沽河纪事》还算拿得出手,可惜也没有在大陆出版。”
我心里有一丝疑惑,我们俩二十四年没见面了,她居然对我很了解,难道…...?
她好像看出我的心思,说:“你的《大沽河纪事》被收进了哈佛大学的燕京图书馆,南京大学图书馆也有收藏。我读过并不稀奇。何况你那里面还记载了我被害的往事。”
“对呀,你不是被招远的几个坏小子害死了吗?怎么?那消息是假的?”既然她挑开了话题,我正好解开这个疑惑。
颜华笑而不答,回身指着身后的那条大河说:“你刚才说这条河是大沽河,而官斋叔告诉你说这是忘川,你不想搞明白吗?”
“对,这明明是大沽河,怎么改叫忘川了?江河的名字岂能说改就改?自古以来,朝代可以更替,江河却从不改名。”
“你妄读了那么多年书,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忘川?”颜华讽刺道。
经她提醒,我想起来了,在民间传说中,人死之后,要经黄泉路,过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奈何桥,桥头有个老婆婆叫孟婆,过桥要喝孟婆汤,忘尽前世,方可转世投胎。这忘川就是黄泉路与冥府之间的一条界河。还传说,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我对颜华说:“你看这条河,漫江碧透,百舸争流,两岸桃红柳绿,景色美不胜收,这明明是仙界之河,怎么成了冥府之川?”
颜华笑道:“神佛眼里人间即是仙境,鬼魅眼里天堂也是地狱。不打扰你了,回家看你爹吧。”
                  五
   
颜华后来告诉我,她被封为忘川河女神,家住桃花渡。封神的第一天,她就把奈何桥给拆了,孟婆也打发回家养老。颜华认为,抹去人的前世记忆是一件荒唐和可笑的勾当。人类如果没有前世记忆,就会永远重复懵懂和愚蠢。
颜华向我保证,我回到阳间的时候,让我带走所有关于这个新世界的美好记忆。
                     
颜华说,带你去看看你父亲的葬礼。
我这才想起来,我来到此岸已经很久了,不是说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吗?父亲的葬礼怎么还没有举行?
颜华看出了我的疑虑,她玉手一招,飘过两朵白云,像烟雾一样淹没了我们的双足,载着我俩慢慢升空,飘过忘川河,来到了西岸。
我从空中看见了家乡熟悉的街景,看见了我家庭院,一大群穿着白色孝服的人正在治丧。
哀乐声声,白幡飘飘,天空下着淅淅细雨,父亲的大红棺材被三十六个壮汉抬着,一路西行。棺材后面,跟着顶着瓦盆的大哥,他由两个乡民扶着,行到半里路光景,一声唢呐声起,棺材停下,大哥将头上顶的瓦盆摔碎,所有的孝子们都跪地痛哭。
我在送葬的队伍里看到了自己,我的身体显然很虚弱,所以也有两个人扶着。我很讶异,问颜华:“我不是跟着父亲来到这里了吗?怎么也在阳间送葬?”
颜华道:“你有三魂七魄,跟着父亲来的只是一魂。所以你在阳间可以存在,只是有些木呆而已,也就是常说的失魂落魄样。等你回去就回完全正常。”
“那么,只有死去的人才会三魂七魄都来到这里?”
“也不是。死去的人也只有一个魂来这里,其他的两个魂一个留在坟墓中,另一个转世投胎或者被押于地狱不得超生。没有后人供奉的魂会四处游荡,变成孤魂野鬼。”颜华解释过后,很感慨地说,“你父亲功德无量,子女孝感天地,连天公都忍不住垂泪,你看看这送葬的队伍,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一直排到了坟前。”
从云头看下去,铅云低垂,冷雨霏霏,村民擎着白幡,撒着纸钱,素车白马,在哀乐声中踟躇而行,队伍绵延三五里路。
颜华拨开一片雨云,让我父亲的坟圹上方出现一片晴空,方便棺木下葬。
乡民们用几匹白练吊着棺木,缓缓放入圹中,大哥带着众兄弟向棺木上撒了几把土。送葬中的我突然挣脱了搀扶的人,猛地扑向棺木,却在圹前被大姐拦腰抱住。大姐哭着说:“四弟,四弟,你让父亲安心走吧,不要闹了,爹走了,咱们还有娘要供养,还有娘啊。”
乡民们开始封圹。焚烧各种冥器。一个治丧的人手里拿着一章黄纸,高声读我写的祭辞:
汉宫秋  奔丧
踯躅香江,惊家严不待,泪下千行。
我为人子,未许冬温夏清,啜菽饮水;
曾奢望、关山夺路。
送榻前,亲睹慈颜,逐客不恨洛阳。
几番中土北望,凭蕉风椰雨,沐栉华棠。
早知汉恩清浅,胡恩浩荡。
乌鹊三匝,争识得,家国旧时模样。
哀十载,血洒椿庭,坟前哭断肝肠。
治丧人读毕,将稿纸抛入火中。在火苗腾得升起,颜华手一招,但见那页黄纸从火苗中升起,飘飘荡荡升上天际,众人纷纷抬头看时,颜华扯过一团白云,遮住我们俩,诗稿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颜华看了诗稿,眼里渐渐含泪,说:“你如此伤痛,郁结在心,当会种下病根,阳寿大减。”
我挥泪叹道:“就算减我十年阳寿,能换父亲生前跟我见一面,也心甘了。”
“你这词里还有不少怨恨,这对你的身体也不好。悲愤和怨恨这两种情绪最能伤害身心,需要流动和宣泄。我们这里的乡俗,亲人去世都要大哭三天,哭丧看上去不雅,其实对于宣泄悲痛是有益的,腹中郁结之气散去,心里才会畅快。我看你都没怎么哭。你这样憋着可不好。”
颜华合拢云朵,带我踏云飞升,再回忘川之东。
我连连回头,喃喃自语:“我得回去,我娘还在等我。”
    看着身边仙袂飘飘、风情万种的颜华,我突然被自己吓住了,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我在做的一场白日梦?
     颜华见我痴痴傻傻地看她,脸一红,猛地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从云间跌落,颜华大惊失色,跟着跳下来,我们俩一起摔倒在我家庭院里的那颗桃树上,压断了一根树枝,跌落在地,弄得满院子花飞蝶舞。
   奶奶从屋里出来,见我俩这幅狼狈样,数落道:“都这么大了,还跟丫头瞎闹,爬树上房的,没个正经样,看摔坏了吧。”
    猛听爷爷在堂屋里喊一声:“这孩子,来这里时候不短了,该让他回去了。”
    我赶紧拍打掉身上的花叶,进屋给爷爷跪下:“爷爷,您别赶我走,我舍不得您和奶奶。”
我给爷爷端来茶,然后跪下。爷爷喝了一口,说:“你的阳寿未到,不是这里的人呢。你得回去给你爹守孝三年。这个丫头也跟你一起去。”
“爹不是在这里了吗?我就在这里给爹守孝。”我给爷爷磕了头,提出要求。
爷爷生了气,白胡子抖了三抖,吼了一声:“胡说八道!守孝要在坟前扎棚子,每日焚纸烧香,供奉逝者。且要禁绝酒肉,不与妻妾同房。你在这里守得什么孝?这是古礼,也是李家的家规!”
“可是我回去了,就回不来了,我想爷爷奶奶咋办呢。”我涕泪涟涟。
爷爷拿来一纸文书,交给我。爷爷说:“这事你不用操心,我让你表姐从天庭讨来一纸度牒,三年之内,你每年一次可以渡过忘川,到新村来看我和你奶奶。”
爷爷说完,我又给爷爷磕了三个头。
爷爷挥挥手,说:“给你爹守灵去吧。”
这时,颜华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我出了家门。门口飘来两朵彩云,我们踏上云朵,飞过忘川,一会儿就到了我父亲的坟地。但见坟前已经扎起了一间草屋,一顶草绿色的八角帐篷。哥哥弟弟们正在忙碌。
颜华看了看现场,对我说:“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事很复杂,晚上你一个人守孝的时候我来跟你说。我们现在不能这样把你直接扔下去,这样会吓着你家人。你现在正在家里睡觉,等你醒来,会幽魂归窍,恢复正常。然后你就来坟地守孝。记住,你必须每晚都在这里守着,你的家人只可以白天来。”
我点头,表示记住了。
颜华叮嘱说:“你在仙界的一切都不能跟任何人讲,否则你就永远回不去了。我们也见不到你了。”
我点头。
“我们现在去你家,我让你灵魂归位。”
我们两人又踏着云朵来到我母亲家,果然看到我躺在床上昏昏沉睡,母亲和大姐正在暗自垂泪。
颜华推了我一下,我失脚跌落,惊叫一声,从床上醒来。
朦胧中,我看见颜华乘着彩云消失在茫茫空中。
大姐见我醒来,高兴地喊道:“醒了,醒了,弟弟醒了。”
母亲破涕为笑:这个孩子,都昏睡三天了。
           2021年1月27日于纽约州纳苏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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