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之家的兴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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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月生

   老爷子卧病在床，吃啥药都不管用，一家人一筹莫展。

老爷子得的是心病。看到村里自己憎恨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几家日子过得都很滋润，有的都超过了自己家，而自己家却是每况愈下，心里自然很不平衡，憋气带窝火，吃不好饭，睡不好觉，门也不想出，啥也不想做，连每周一次的教育活动也懒得开展了。久而久之，居然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看到老爷子这个样子，一家人忧心忡忡。这天上午，大儿子、大儿媳（给女儿带完小孩从省城回来了）、二儿子、二儿媳、孙子聚在客厅商量对策。

孙子突然一拍大腿，高兴地说：“我有办法啦！”

众人心里掠过一丝希望：“啥办法？”

孙子说：“我看过一篇外国小说，名字我忘了，说的是德国入侵法国的事，法国的一个老爷子眼看国家要玩完，茶不思饭不想，悲愤交加奄奄一息。一家人为了挽救他的生命，故意编造法国人打赢了，还包围了柏林，德国人快要投降了之类的假战报，欺骗老爷子，老爷子心情好转居然活过来了。咱们如果也编些好消息……”

“你这不是欺骗你爷爷吗？这怎么成？”大儿子还没听完就打断了孙子的话，没好气地说。

大儿媳不以为然地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心病还得心药医，指不定能治好老爷子的病呢。”

二儿媳很赞赏儿子的金点子，说道：“死马权当活马医，只要能让老爷子开心，身体康复，骗骗他也不是啥大事。”

二儿子也说：“用那个编故事的法子挺好，这就叫古为今用嘛。”

孙子纠正道：“是洋为中用。”

二儿媳说：“不管是啥用，只要管用就行。这也算政治正确吧。”

大儿子却说：“纸包不住火，总有露馅的时候。”

大儿媳说：“顾眼前要紧，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人们商量好了说词，进了老爷子的卧室。

二儿媳是乡镇干部，能说会道，自然由她担纲。她对老爷子说：“爸，您身体好些了没有？我们要给您汇报工作。”

老爷子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说：“有啥好汇报的？”

大儿子喜滋滋地走上前说：“爸，我要官复原职，当村支书了。”

老爷子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昨天，乡上党委书记跟我谈过话了。”

“那就好，还是我家老大争气啊，又当村支书了。人生就像烙烧饼，会翻来覆去的，小平同志就是三起三落三上三下啊。官复原职好，太好了！”老爷子又指了指大儿媳：“你以后要当好贤内助，全力以赴支持村支书的工作。”大儿媳忙点头道：“是是是！”

二儿媳面露难色地说：“爸，我在乡上当计生干部好好的，县上非让我去当妇联副主任，县上离咱家太远，去不去我还在犹豫着呢。请您定夺。”

老爷子白了二儿媳一眼：“去去去，肯定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怎么能不服从组织安排搞个人自由主义呢？”老爷子不愧过去当过革委会副主任，讲话一套一套的。

老爷子脸上渐渐红润了。

二儿子愁眉苦脸地到跟前说：“爸，有个烦心事儿，你看咋办。”

老爷子侧了侧身子，紧张地问：“啥事？”

二儿子说：“现在搞什么城镇化、新农村、房地产开发，我的砖厂火得不行，供不应求，把人忙得要死，数钱都数到手抽筋。我想歇歇，把砖厂关门不干了。”

这不好事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老爷子放下心来，训斥道：“你个没出息的，嫌钱多了咬手是不是？要大干快上，只争朝夕，鼓足干劲，多快好省，跑步进入……反正一句话，把砖厂办好，发家致富！”老爷子从那个年代过来，一不留神就会拽出来一溜老词。

二儿子其实心里跟吃了苦瓜似的，国家现在整治小砖厂小煤窑，他的砖厂将要被强制关闭，哪还有生意？为了哄老爷子高兴，他说：“那好，我就按照您的教导把砖厂办得红红火火做大做强，钱多了我那里放不下，您可要腾地方给我保存啊。”

孙子也笑眯眯地过来说：“爷爷，遵照您的指示，我把那个姓李的女孩一脚蹬了，谁让她老李家跟咱们老朱家有三百多年的血海深仇呢？可她哭天抹泪死皮赖脸地非要跟我处朋友，您说咋办？”

老爷子说：“蹬了好，咱们老朱家不找老李家的姑娘。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天涯哪块没芳草’，漂亮姑娘多得是。”

老爷子一方面听到了喜欢听的好消息，一方面享受到了像中央首长听汇报一样的待遇，还不时给儿孙们做点指示，心里自然很受活，身子也活泛了起来，半靠在被子上，欣喜地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都是好消息呀？”

二儿媳眉飞色舞地说：“这些呀，都是咱家的好消息，还有外面的消息呢。不过呀，风景咱家独好，外面比较乱套。像赵钱孙李那些家呀，就像新闻联播后五分钟播的新闻，糟糕透了。”

老爷子一听赵钱孙李家有不好的消息，一下子来了精神，说道：“好嘛，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随即又疑惑地问：“不是前一阵他们都挺风光红火人五人六的吗？”

孙子忙遮掩道：“爷爷您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二儿媳说：“爸您听好了，他们这几家的消息是：老赵家的村支书被撸下来了，要不咱家老大怎么能上去呢？”

老爷子开心地说：“老赵家那小子肯定是腐败了，早就该滚下台！”

二儿媳接着说：“老钱家的砖厂关门了。”

老爷子高兴地说：“关得好！他关了咱们就少个竞争对手。”随即却问二儿子：“怎么你的很红火，他的却关门了？”

二儿子忙说：“他是偷工减料、偷税漏税、非法经营。”

二儿媳说：“老孙家可惨了，跑运输大货车滚了山崖，车报废了，人摔了个半死。”

老爷子幸灾乐祸地说：“苍天有眼，白眼狼势利眼就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二儿媳继续说：“老李家太缺德，居然卖假药，被药监局查封了药店，还罚了十几万。”

老爷子解气地说：“该！该！就是要罚得他倾家荡产！”

听到赵钱孙李家都是这样的坏消息（当然，对老爷子来说是好消息），老爷子一高兴，对大儿媳说：“今天中午多炒几个菜，再来一瓶酒，咱们痛痛快快嘬一顿！”

孙子兴高采烈地说：“爷爷，还有更喜大普奔的消息呢。”

爷爷兴奋地问：“还有更好的消息？”

孙子说：“是呀。听说风向要变，对你们那个年代也不能全盘否定，可能对爷爷您这样的人要重新评价，要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补发工资、享受待遇。”

老爷子激动得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欣喜若狂地说：“是吗？真的吗？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可算盼到这一天啦！要运动啦！要变天啦！哈哈哈哈……”老爷子突然嘴歪眼斜，面色红紫，喘着粗气倒在床上。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给老爷子掐人中、服降压片速效救心丸，忙活半天老爷子才苏醒过来。

大儿子悄悄埋怨孙子说：“咱们应该见好就收，你这个消息太生猛，差点要了老爷子的命。”

孙子说：“没想到爷爷的兴奋点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