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二十一）：走为上计（上）

第二天麦克在走道里碰到肖恩，眼角湿润喉头哽咽，拍着肖恩的肩头说了一车轱辘宽心的话，就差没有一把揽进怀里抱头痛哭。背地里麦克却跟总裁打了招呼，这次他要清理门户，把两年来所有外包项目里的潜伏问题一窝端掉。

肖恩垂头丧气地坐在办公室里发了一个上午的呆。辛辛苦苦打拼了两年，肾虚头秃就差没得上名人乔布斯的胰腺癌，到头来却落了这么个结局，真让人心灰意冷。每隔五分钟肖恩就要提心吊胆地凑到窗口张望一番，看看公司的大门口有没有大批新闻记者出现，拿出轧金子挤兑银行的劲头涌上来拼抢新闻。

到下午的时候传来好消息，格雷格的手下反复核对了昨天的每一笔交易项目，并没有发现任何经济差错。总裁精神一振马上派人给昨天那九个报案的顾客打电话反复套供，得出结论那九个顾客都不是什么老谋深算之人，虽然看到了别人的帐号信息，但既没拍照又没截屏（take screenshot），错页一闪而过，主要也是因为一晃眼看到帐号里的资产比自己的真实资产少，一下急红了眼才操起电话报的案，现在已经回想不起来昨天具体都看到些什么了，隐约记得是别人的名字。

总裁招来信息安全官开了个会，深思熟虑以后决定玩一把瞒天过海的把戏，把这个丑闻压下来！原来2002年加州的《信息安全泄漏明告法则》明确规定泄漏的必须是公民人身认证信息，一般是姓名加上地址或别的身份证号码、社保号码、驾照号码等等，足以在茫茫人海里准确无误地指认一个人，才够当众掌嘴资格。以后各州陆续通过的类似法律都以加州这个法则为蓝本。昨天公司网页出纰漏，泄漏了一些个人金融信息，但是只有姓名和一部分资产，顶多再加上在本公司的帐号号码。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没有地址和社保号码等，不足以拿来牟利犯罪。总裁指示给那九个顾客诚恳道歉，就说出了系统技术故障，早修好了，请他们务必放心，末了再给每人免去未来100个交易（trading）手续费作物质安慰。

肖恩得到消息后稍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麦克马上招集软件外包小组开会，雅姆娜被排除在外。二三十人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麦克一改平日和蔼宽容的常态，横眉倒立怒目圆睁，那架势不但可以把一屋子人一口生吞到肚里，还能捎带着把屋里的桌椅电视一齐嚼烂了。肖恩牢记格雷格的教导：以守为攻，舍车保帅，损人利己。他抢在麦克发威之前开口：“这个季度的更新出的意外不能不算严重。让我奇怪的是质检（Quality Assurance）部门在更新的当天怎么没有测试出问题来？托尼，每次更新质检部门都要测试好了才签字放行，昨天下午他们难道是闭着眼睛签的吗？”

一时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到托尼身上。托尼没有思想准备，冷不丁被肖恩传过来的球砸得有点头晕。他红着脸说：“QA确实是做了全面测试，通过了没问题才签字的。”肖恩急得暗暗跺脚：“这个书呆子，还嫌死得不够快，给你个台阶还不快下，赶紧齐心协力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啊！”托尼用手推推眼镜又说：“我早就提出过QA的测试方法有问题，功能测试还算全面，但是那流量测试只用五万个测试帐号，而我们的真实用户有二十万。虽然他们把总流量模拟得跟生产线一样，但是五万个户头和二十万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说了他们也不听。。。”

麦克一声怒吼打断了他：“胡说！有问题你不上报？你早就该上达视听了啊！肖恩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处理了吗？早干什么去了？吃干饭拉干屎，公司养着你们干什么用的？这外包项目有问题，不能成天想着瞒上欺下，过一天算一天，现在捅了大漏子了不是？积重难返啊！”

肖恩气得恨不得捅托尼一拳，这漏屋逢雨之际，偏还要在天花板上装电扇捣新窟窿，这下把我也扯进去！你老兄再接着犯傻可别怪我把你顶出去了！而且麦克话里有话，别是已经听到了关于灾变测试那次作弊的风声了？情况紧急肖恩背水一战，赶紧接过话题说：“QA的问题我们提出以后已经引起了他们的重视，正在改进呢，马上就要实行了。但是这次的问题主要跟雅姆娜有关，她是项目经理，这个窜线问题在测试时曾经遇到过一次，她没有重视。”肖恩是有备而来，他搜罗了软件外包项目最近三个月的问题日志， 上面记载着三个月来出现过的几百个大大小小的问题，果然其中有一个是本地程序员发现的一次窜线案例，由于只出现过一次且无法复制，就没有引起重视。可怜雅姆娜不是电脑专业出身，不懂得这一类的小小蚁穴可以轻易毁掉千里之堤。

肖恩把上百页的问题日志复印了三十份，到会的人手一册。大家为了掩饰尴尬的气氛纷纷埋头哗哗地来回翻着，拿出读圣经的劲头认真研究上面的每一个字。这个会从下午四点开到六点，麦克的语气慢慢缓和了下来。末了语重心长掏心剖腹地作了一番训话，向大家保证这件事领导一定会妥善处理，希望大家不要有损士气，回头该干啥还干啥，把各自那摊工作干好。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二十二）：走为上计（下）

肖恩开完会回到家晚了，维维安面孔拉得驴脸一般长。晚饭还没吃饱肖恩就被支使着去干各种家务。但他手里不停地忙着，心里却跟胃里一样七上八下地不踏实。麦克的和颜悦色不是好现象。如果麦克在会上从头到尾雷霆万钧龙颜大怒，倒反而说明挨过这个会就雨过天晴万事大吉了。他这么雷大雨小虚晃一枪，保不定已经想好了卯足劲儿背后玩两面三刀。肖恩给格雷格打了个电话，通报了今天开会的情形，也说了自己的疑心。格雷格沉吟了一会儿，说“先下手为强，看来我明天一早就得跟总裁打个预防针。”

第二天格雷格逮着机会跟总裁灌了些迷魂汤：“这窜帐号的事好容易风平浪静，人不知鬼不觉，咱得珍惜战斗果实，短时间内麦克那里千万不能有大的人员变动，免得新闻记者听到风声看出蛛丝马迹来。实在经不起哪个多管闲事的顺藤摸瓜啊！公司内部的赏罚也得暂缓，当作没事人一样，把里里外外先稳住最要紧！”

于是第三季度的更新就跟没发生过一样。第四季度的事谁也不提，软件外包小组人人闭门思过，躲在各自的办公间里一声不敢吭。过了一个月雅姆娜中弹落马，突然被打发了。IBM换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项目经理来。雅姆娜当众受辱成了替罪羊，大家心里也替她抱不平，但她虽然气鼓鼓地收拾好东西不告而别，好歹可是开着十万美元的奔驰车走的，而且就算IBM跟她过不去，她的圣雄老公立马可以再给她找一份优厚消闲的工作。可怜肖恩手下哪个不是手做嘴吃家里一溜的拖累眼巴巴等着呢？所以枪毙谁都不如枪毙雅姆娜来得众望所归。

肖恩对雅姆娜心怀愧疚，男人们在外头打败仗亡了国，回来把个女人推出去斩首，这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他琢磨了一整天，决定第二天就去向麦克请战，把第四季度的更新筹划起来，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干大事业谁能不出个差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午快下班时格雷格急急忙忙给肖恩打了电话招去面谈。格雷格一开口就说：“我明天就去跟总裁说，你调到我的部门来避一段时间！”肖恩一听就急了：“不行不行，我丢不起这个脸，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啊！这下整个IT部门都以为我心虚，我认罪，自动下台了！”格雷格不耐烦地“咳！”了一声，接着说：“那依你的意思我当日让贤给麦克也是落荒而逃了？好，就算是，我如果不逃，今天我会在哪儿？五十多岁了再落草到别的公司另起炉灶？这叫能屈能伸，麦克得理不让人，他风头健的时候你不得不避一下锋芒。”

肖恩不解地问：“不是已经把雅姆娜结果了吗？还要怎地？”格雷格说：“没错，总裁也是这个意思，但是麦克似乎反对换汤不换药，别看他表面上没动静，八成在忙着找你的替身，早则一月，晚则半年，等他万事俱备了你就被动了。而且啊，那IBM本是麦克拉来的客，全世界玩得溜溜转的大玩家，气冲牛斗啊！这下可好，被你闹得栽了跟斗吃了哑巴亏 ，麦克脸上也无光，你别以为他会不在乎，信不信，又是一笔血泪帐记你头上！你看他可象个宽宏大量的菩萨吗？”

肖恩说：“可我还是不甘心哪，这IT外包三大块，哪一块不是我呕心沥血赤手空拳打出一片新天地来的，总算初级阶段的苦快熬过去了，省钱的效果也快看出来了，好，就揪着一个小错把我报销掉，战果都归他，失误都赖我？不公平啊，我咽不下这口气！”

格雷格挠挠头皮说：“我当初让你招来雅姆娜，就是要教你一招，要干大事业可以，没什么不敢揽的，但是千万要在动手大干之前先把替罪羊养肥了！你就是当初麦克找的替罪羊，他早就知道外包这个骨头难啃，谁啃完了那一嘴牙准保也没剩下几颗了。现在到了他宰羊吃肉的时候了，他不踩着你的浮尸，怎么摘到胜利果实？你不跑？这公司级梯（Corp Ladder），谁都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太正常了！以后有机会你也可以踩他呀，但眼下不能恋战，保存实力最重要，以后卷土重来才有可能，先避风头要紧！”

肖恩还是不甘心，长吁短叹地担心IT部门的同事会怎么看他，总裁将来又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残兵败将。格雷格看了看表，急着回家开party去，肖恩一时半会儿开不了窍，格雷格只能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跟他都挑明了：你傻呀，胜败乃兵家常事，麦克公报私仇总裁哪能看不出来？而且我告诉你，公司最欣赏的就是那些能受得了胯下之辱的英雄。大家都看着你哪，经得起富贵耐得住贫贱！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面上带笑，背后磨刀！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缺火候着哪！哎哎，我得走了，快别垂头丧气的啦，我们这个楼层总裁斜对过那个办公室正好空着，多少人想往里搬哪，没好意思！你新来正好安营扎寨到那儿，平时就多到老头子办公室串串门。老头子爱打个高尔夫球，回去跟老婆打个招呼，以后周末就别指望见到你的面啦，多陪陪老头子玩球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

果然第二天肖恩就呼啦一声拔寨而去，托尼等人心一下凉了半截。事后格雷格的谍报人员打探到肖恩的临阵脱逃真是及时，麦克的枪决黑名单都拟好了，肖恩打头，连托尼在内另有两个设计师五个程序员，都是肖恩的得力干将。肖恩这么拔腿一溜，麦克反而不好意思拿小鱼小虾开涮，既于事无补又显得小肚鸡肠，只好偃旗息鼓作罢，托尼之流幸免于难。接下来麦克学了乖，山海关再不能无人把守，再不济也得搬两具木偶泥胎立在那里尸位素餐障人耳目。他很快把首席技术官和首席科技设计师的职位都填了，招的是两个年近六十的老头，都是在IT界混了三十几年的恐龙级人物。那个地质时期的巨兽稍微混得好的都早创办了三四个公司，离过五六次婚，退休七八年了。这个年纪还在仰人鼻息的，一定是除了纸上谈兵别无所长。而且看上去就是皮浮脸肿，一副气血两虚行将就木之相。麦克终于拔去眼中钉肉中刺，可以夜夜酣眠无忧了。

（未完待续）

Lisa

美国办公室里的三十六计（二十三）：尾声

时间到了2007年。公司的IT部门经过各种转型改革，技术上虽然更新了好几代，可是人心士气却是一落千丈。尤其是那外包的总路线，让职工寒透了心。所有技术高手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履历表长年挂在Monster.com（美国最大的觅职网站）上，找到明主就毫不犹豫地甩手而去。新添的员工一半是合同制，由外包大鳄或猎头公司提供。

肖恩转到商业操作部门以后，很快在收入上有了较大的改善。他雇了一个全天保姆。维维安吵着要减肥瘦身，肖恩就又帮她找了一个私人教练。从此肖恩每个周末都花大把大把的时间陪总裁和董事打高尔夫球。他个高力大，聪明灵活，很快球艺过人，比赛时老头子们都争着跟他一个队。肖恩发现周末打球比周末加班轻松多了，而且经济效益和政治效益却优越快捷百倍。只是后来因为肖恩常不在家，维维安和那私人教练挥汗如雨大跳健美操，不曾想一个不小心，踢腾出个不大不小的感情浪花来，让肖恩以后好几年一回想起来就两眼发黑胃里作呕。

麦克自肖恩走后虽然把IT部门治理得铁桶似的滴水不漏，但是他是个聪明人，清楚地看到总裁急功近利的总策略已经使得公司在各方面都象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公子哥儿，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打击。IT商业化的理念越来越根深蒂固，网络科技失去了独立性，从商业部门的恩公沦为奴仆。格雷格还一直在背后策划干脆把整个IT部门直接归并到自己的商业操作部门之下。谷歌2008年初上任了新首席信息官本杰明-油炸（Benjamin Fried），据说我们的麦克在2007年也偷偷参加了遴选角逐。过关斩将到了最后一轮，输给了一头美发一脸媚笑的本杰明。总裁听到麦克密谋叛逃的风声很生气，从此不待见麦克。

2007年七月开始，次贷危机开始席卷美国，欧盟和日本等世界金融市场，次贷风暴所经之地多家房贷公司、投资银行、对冲基金纷纷宣告破产。八月初欧美股市全面暴跌，两周后亚太股市应声下跌，各国政府纷纷干预市场，联合救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公司的大部分客户在金融风暴之中个个资产严重风干缩水，天天被追加保证金通知（margin call）折磨得神经衰弱。公司在风雨飘摇之中银根紧缩，职工虽然多年没有加薪分红，但是穷途乱世，谁都很珍惜手里的工资单，不但叫你一人顶俩不敢抱怨，就是以一当十也成了家常便饭。

员工不加薪，公司高管每年的红包可是照发不误。肖恩不知从哪天起也是每天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地来上班了。日上中天，花开正好，肖恩对自己命运的那份把握就象他迈出的每一个步伐那么坚定。他和格雷格一样，都是IT部门的客户、财神，跟麦克平起平坐。俩人跟麦克见面嘘寒问暖，背后咬牙切齿。爷俩怀揣变天帐，专等哪天麦克另攀高枝，还乡团就可以衣锦荣归、坐收渔利了。可惜金融危机到2011年才结束，这几年间麦克高攀无门，埋头铁腕治县、心狠手辣，格雷格和肖恩屡次长剑出鞘，三人明枪暗箭、血战沙场，上演一段段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新戏。正所谓：

鸿鹄凌云志，

野象吞鲸心。

翻云兼覆雨，

良将出奇兵。

山川钟灵秀，

造物化万千。

江湖无中外，

英雄同古今！

欲知后事如何，有等将来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之日，再来一一分解评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