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恐怖袭击的新闻越来越多的进入到人们的视野中，无论是叙利亚、巴基斯坦，还是德国、法国，在战乱与和平之地，恐怖袭击在不断地收割生命。在震惊、悲伤、愤怒之余，我们不禁要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而这，也是《哀伤的墙》这本书想探寻的。
雅斯米纳·卡黛哈，阿尔及利亚当代文坛三雄之一，本名为穆罕默德•莫莱赛奥，曾是阿尔及利亚军队军官，多次与恐怖分子战斗。他在工作之余从事写作，为了躲避军方的书籍审查，采用了他妻子的名字“雅斯米纳•卡黛哈”作为笔名。《哀伤的墙》是其作品当代东方三部曲中的一本，最近由新经典文化引进。这也是他第一部被引进的作品。
在这篇以自杀袭击为主题的小说中，作者塑造了一个探索真相的外科医生阿敏，他是拥有以色列国籍的阿拉伯人。在他妻子引爆身上的炸弹后，他深入虎穴，和恐怖分子展开一场激烈的对话。作者也借主人公之口呼喊：“我不相信神会让人类互相残杀。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重要，也没有谁的生命高于他人的生命。”
本文摘自《哀伤的墙》作者 ：雅斯米纳·卡黛哈译者：缪咏华 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7月出版
“我太太死了。但是在她跑进一群小学生中间把她自己给炸了之前，她到这座城市来见过她的心灵导师。”我继续说，“我没办法遏制愤怒像黑暗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还发现自己眼睛昏花，什么也没看见。我承认，我没看清楚全局，这样让我更生气。你告诉我，打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还是无法理解。我太太是个时髦的女性，她生前喜欢旅游和游泳，喜欢在店家外小口小口啜着柠檬汁；她对自己的秀发感到好骄傲，甚至不愿意用头巾把头发包住……像她这么一个连听到小狗哀叫都会不忍心的人，你们到底是跟她说了些什么，才把她变成怪物，变成恐怖分子，变成自杀极端分子？”
他有点失望。在他接待我之前，可能先花了好几个钟头，仔细预演过一整套的哄骗运作，现在这些哄骗似乎全盘落空。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反应。他原本可能希望通过这一连串的表演，例如带我来到这里的“绑架”措施，让我立于比较不利的地位。不过，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敢这么咄咄逼人，我的手虽然发抖，声音却不为所动；我的心脏虽然扑通扑通直跳，却不卑躬屈膝。有鉴于我目前处境的危险，加上这位东道主倨傲的宗教热忱与俗气的装扮，激起了我心里的怒气，所以我决定采用大胆鲁莽的策略。我想要用清楚明确的言词向这位滑稽剧里的酋长表明我不怕他，他的狂热态度在我体内激出一阵厌恶与毒液，我要把这些当他的面扔还给他。
小说改编的电影《炸弹枕边人》海报
他绞着手指绞了好久，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敏兄弟，你的责备很严厉，我不喜欢，”他终于边叹气边说道，“不过我会把这笔账记在你的悲伤上。”
“随你爱记在哪就记在哪。”
他激动起来。
“我拜托你，别无理取闹。我受不了。一位杰出的外科医生，怎么可以这么胡闹呢！我同意接见你只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理由：一次跟你解释个清楚，你在我们这座城里这么招摇什么用都没。我们这儿没有你要的。你想跟负责我们行动的指挥官见面，你已经看到了。现在回特拉维夫去，彻底忘了这次会面。还有一件事：我个人并没见过你太太。她并不是接受我们的命令行事，不过我们很重视她的举动。”
他抬起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我。
“最后说明一点，医生，你努力把自己装扮成以色列人，同时却失去了你自己的辨别能力。我们只是惨遭掠夺与嘲弄的民族的后世子孙，靠自己的力量，努力重建家园和重拾尊严，不多不少，如此而已。”
他端详了我一会儿，看看我能不能领会；然后，他又再度凝视着他一尘不染的指甲，继续说道：
“我没见过你太太，我觉得很遗憾。你太太值得我们亲吻她的脚。她通过自我牺牲所给予我们的一切，鼓舞了我们、教育了我们。我理解你有被骗的感觉。那是因为你还没意识到她这番作为的意义。目前还是你身为丈夫的骄傲在作祟。有一天，这份骄傲终会降低，那时候，你就会看得更清楚、看得更远。有关她战斗的事情，你太太之所以什么也没对你说，这并不意味着她背叛了你。她不需要跟你说，她无须对任何人负责。因为她听凭真主安排……我不要求你原谅她。当一个人能得到真主恩典，丈夫的原谅又算得了什么呢？过去就过去了，我要你开启新的一页，这个故事会继续写下去。”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傻傻地说。
“什么为什么？这是她的事；一件与你无关的事。”
“我是她先生。”
“她并没忽略这点。她之所以将你蒙在鼓里，自然有她的原因。她用这种方式取消了你身为她先生的资格。”
“胡扯！她对我有应尽的义务。不能这样对自己的丈夫虚以委蛇，不能这么对我。我就从没骗过她。而且她搞砸的是我这一辈子，不只是她的。我这一生和那些她完全不认识的十几条人命。你却问我为什么想知道？没错，我就是想全部都知道，全部的真相。”
“哪个真相？你的还是她的？一个理解到自己职责所在的那个女人的真相？还是那个以为故意忽视悲剧存在，就可以眼不见为净的男人的真相？你想知道哪个真相？阿敏•贾法理医生的真相？他是个有以色列护照的阿拉伯人，他走出了困境。要想找这样的人眼里的真相？他是个阿拉伯佬，但在各方面都受到以色列人景仰，医术又精良；社会争相邀请他参加豪华欢迎会，以显示给大家看以色列人有多宽容与体贴。他以为换了外套就换了皮肤，而且完美地脱壳蜕变成功。你找的就是这个人的真相？还是说，这就是你想逃避的真相？……不会吧，这位先生，你到底是住在哪个星球？我们正处于一个真主所创造却逐渐毁灭的世界。我们的夜晚都忙着收尸，晨间都用来安葬。我们的国家惨遭蹂躏，我们的孩子再也不记得学校有何意义。我们的少女不再做梦，因为她们的白马王子改变了约会对象，转而献身起义抗暴。我们的城市惨遭以色列人的推土机推平，我们的主保圣人再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你，仅仅因为你在金丝笼里很温暖，就不肯正视我们的地狱。毕竟这是你的权利。每个人想怎么驶他那艘船就怎么驶。不过请你大发慈悲，别跑来质疑那些厌恶你的自私与冷漠的人，他们为了唤醒你、让你觉悟，毫不犹豫就牺牲自己的性命……你太太是为了让你得到救赎才死的，贾法理先生。”
“你竟然还提到救赎！”这下我也对他不客气了，“需要救赎的人是你……你竟然还敢跟我提到自私，竟然跟我这个失去了全世界我最珍爱的人说自私？你派妇孺去烧成焦炭，自己倒待在一边好得很，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拿勇敢和尊严来唬弄我？你醒醒吧：我们当然生活在同一个星球，我的弟兄，只不过我们的立场不同。你选择杀人，我选择救人。对你来说是敌人的人，对我来说是病人。我既不自私也不冷漠，我和随便任何一个人一样都有自尊心。我只想好好过我自己的日子，不见得非得搅和进别人的生活里面。如果有人的预言不合常理，只强调痛苦折磨，那这种预言我才不信。我赤裸裸来到这个世界，也会赤裸裸离开，我所拥有的不属于我。我的生命和其他人的生命同样重要。人类所有不幸都来自于这个误解：以为真主借给你的，你就得还给他；其实大家都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真正属于你的。你口中所说的国家不属于你，让你归回尘土的墓碑也不属于你……”
我一直指着他。这位领导者并没有退缩。他看着自己的指甲，听我说完为止，我说得口沫横飞，但他也没有展现不屑去抹我喷到他脸上的口水。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沉寂，我觉得似乎无穷无尽，他稍微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眼睛看着我。
“阿敏，我刚刚听到的话令我十分震惊，我的心、我的灵魂都碎了。不管你再痛苦，你都没有权利如此亵渎神明。你对我提到你的妻子，却不听我对你说你的国家。就算你拒绝自己有个祖国，也别强迫别人放弃他们的祖国，可是那些大声疾呼要有祖国的人，日日夜夜都准备好要献出自己的生命。对他们来说，他们绝不愿意在遭到别人蔑视的情况下苟延残喘。对他们来说，没有尊严的话，那宁可死亡；没有自由的话，那就坟墓里相见。反正不是尊严就是死亡。他们为自己所相信的生命本质而战，他们生命的本质就是荣誉，‘幸福不是美德的奖赏。幸福就是美德。’没有任何悲伤，没有任何哀悼可以阻碍他们。”
他拍了拍手。巨人警卫开了门。会谈结束。
打发我走之前，他又加了几句：
“阿敏•贾法理医生，我为你感到深深悲痛。情况很明显，我们走的路不同。就算花上好几个月、好几年来努力，我们两个也没人愿意听对方说话。所以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回去吧。我们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书籍介绍】
《哀伤的墙》
阿尔及利亚当代“罕见的文学作家”雅斯米納·卡黛哈力作
风靡法国，畅销84万册，版权售出36个国家
获2006年法国书商公会文学奖、热带文学奖。
入围龚古尔文学奖决选、都柏林文学奖决选
我不相信神会让人类互相残杀。
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重要，也没有谁的生命高于他人的生命。
阿敏和丝涵是一对加入以色列国籍的阿拉伯夫妇。阿敏是一位杰出的外科医生，夫妻俩人住在特拉维夫高级住宅区的一栋住宅里，过着令人称羡的惬意生活。但是某天，发生在一家快餐店里的自杀炸弹袭击硬生生摧毁了阿敏一手打造的美好生活。丝涵不幸在这次袭击中丧生，但更为惊人的是，所有证据都显示，丝涵就是那位自杀式袭击者。丝涵的行为不仅毁了自己，以及十几条无辜的生命，同时摧毁了被遗留在人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阿敏。多年来看似和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将他排除在自己的生命之外，彻底背叛了他。在痛苦、愤怒以及不解的情绪下，阿敏决心找出究竟是谁将他的妻子变成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人……
雅斯米纳·卡黛哈
本名为穆罕默德•莫莱赛奥，曾是阿尔及利亚军队军官，工作之余从事写作，在阿尔及利亚以法文出版了多部小说，深获好评。在阿尔及利亚内战期间，他为了躲避军方对书籍的审查，采用了他妻子的名字“雅斯米纳•卡黛哈”这个笔名。一直到2001年，他离开军队迁居法国后，才公布其真实身分。在公布身分后他依旧使用这个女性笔名，为的是表示对妻子的感激，以及对所有阿拉伯女性的敬意。
卡黛哈对于目前深扰伊斯兰世界的政治冲突相当关心，重要著作有当代东方三部曲：《喀布尔之燕》、《哀伤的墙》、《巴格达之歌》。被誉为是阿尔及利亚继加缪之后，当代杰出的作家。
发表于 2016-9-17 06: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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