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选择 进入手机版 | 继续访问电脑版

eNewsTree.com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查看: 1145|回复: 0

张鸣:历史实际上都是罗生门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6-9-4 05: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采访:李礼

  整理:董天怡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本文内容来自东方历史沙龙第95期(2016年5月7日,彼岸书店牡丹园店)。沙龙主题为“如何重写中国近代史”,嘉宾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鸣,主持人为东方历史评论执行主编李礼。

  主持:记得张老师曾在很多地方说过,自己研究历史属于半路出家,或者说是个“野路子”。具体来说,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近代史这一领域的?其中有哪些问题、哪些地方让自己特别有重写的冲动?

  张鸣:我的确是野路子,不敢说是历史学家,你要说是政治学,还算是一个文科教授。我最早当过兽医,大学学的是农业机械,跟这个一点都不沾边,但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都是这样。我是1957年出生,早了一年上学,读了三年级就开始文革了,字都没认全。所以我们这种人,要想学到东西必须自己看。在文革时阅读,就是得到什么看什么,我也没像他们有些人看的灰皮书,当时连灰皮书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顶多抓着什么就看什么。后来到了中学复课后光看小说不行,就看点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时有一些封存的书开始流出来了,其中一部分都是历史书,比如说范文澜的那套《中国通史》。我记得当初还有一种专门给青年读的一个《中国近代史》,那时都看过。感觉就是,中国近代史让人很愤怒,中国这么受欺负真是没有道理,看完之后非常愤怒,就像我这套书总序里写的,真的非常愤怒,经常拍桌子的那感觉。

  我正儿八经想研究这个是读研之后,读研是在人大党史系,但是我不想搞党史,就做思想史去了,这个时候才正经去摸近代史。由于已在北京,所以可以看到一些比较有份量东西,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一直到我硕士论文出版了还是写了不少东西,但是我这个人很随性,就是不太会为谁去写本书。比如有人曾给我出高价想写一个清朝宪政什么的,先把钱拍给你,我说不行,现在还没兴趣呢,你给我拍钱有什么用。但是这一套书(《张鸣重说中国近代史》十卷)是一个我是想写的。

  此前我开了一个选修课,后来他们就把录音整理出来出版了,当然我也同意,当时觉得这书肯定没戏,没想到出来后卖这么多,这就觉得应该有点责任感了,觉得应该好好做一套,不像以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喜欢什么就写什么。这回我想认认真真系统地做一套专门对大众的——也不叫对大众,对那些爱好读书的人吧,为他们去写一套。这个心态就不一样了,我就很累,因为以前随性去研究某一个东西,你再累其实不觉得,就像喜欢一个女孩子,你追她她再怎么拒绝你,你下跪献花啊、在那儿苦等那都无所谓,因为你喜欢。现在有一些部分并不是我喜欢的,但是必须要写出来,总得给人一个交代,而且还要写成一个大众阅读的。

  这个系列大概晚清五本、民国五本,里头肯定有我对于一些历史的看法,因为对我来说,历史尤其是近代史,你要想还原它是很难的,或者说基本上不可能,我们只能逼近它。你要没有一个说法,没有对它的一个理解,把这个理解换成一种有逻辑、有现实的东西写出来,这也不行,因为历史实际上都是罗生门,所有当事人都是你说一套我说一套,同样一个事情彼此说得完全不一样,就好像不是一个事一样,这是正常的。当时的史料也是如此,不可能说这些史料都指向一个方向,告诉你看清楚就行了,没有一个人老老实实告诉你往哪儿走,没有现成的路标可以找过去。所以说一定要有自己的逻辑,自己的解说,然后读者看了以后看谁说得更有道理,可以接受或不接受。但是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演说”方式。

  有人曾经说历史就是史料学,其实不对,因为真的把史料都端上来的话没人看,你做饭的时候把食材全给端在桌子上,有几个食客能端着材料就吃了?不可能的,自助餐也得吃烹饪过的 。历史不是史料学,必须得有自己的逻辑解释,必须把它串起来。大家都讲,看哪个讲得更合适一点,哪个更接近于真实。这是两个东西,一个是事实判断,还有一个就是我们情理判断。大家都有常识,尽管我们受教科书的荼毒已经这么多年,但是还是有常识的,你可以依你的常识来判断到底有没有道理,我们做饭的人须有烹饪的工夫,就是做出一道大家好看好吃同时又有养分的东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当然,能不能做到,那要看功夫了,烹饪也是差距很大,有的人烧得很好,有人就是不行,有的甚至弄出来之后还掺假有毒,这大概就是我为什么写这套书的一个经过。

  主持:今天看到的这三本新书,先说第一本《开国之祸》,我有两个小问题提给张老师。一是既然叫《开国之祸》,你所说的“祸”主要所指哪一块?第二,这一本主要围绕鸦片战争,能否点评一下鸦片战争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在传统说法里似乎是中国“被欺负”的开始,但两次鸦片战争究竟是怎么回事?尤其是第二次,按老一辈史学家陈旭麓先生所说,1860年其实对中国的意义更大。

  张鸣:为什么叫《开国之祸》,实际上我们知道,过去讲历史都是一种“仇恨史”,把1840年到1860年这一段认为是中国受欺负的开始,你欺负侵略我们,然后我们就反抗你们。但是想想,既然是这样,就好像不应该发生似的,那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呢?走到今天你回头看,房子、我们穿的衣服、我们的发式,有几个是清朝的呢?我们都变了。我们现在出去,除了黄皮肤之外,跟外国人有什么区别?那么为什么走到今天变成这样呢?

  鸦片战争过后,日本也经历了一次,但日本人比我们乖,美国派人去了以后摆出架式说,你给我开门,不开门拿大炮轰你,日本人商量商量就开门了,他们管这个叫开国。当然在我们看来一般意义上开国不是这个意思,比如“开国大典”就不是这个意思,但实际上真的开国应该日本人的说法对,国门开了叫开国。所以正经的开国就是那个时候,但是日本人是年年纪念引以为荣:开国了就一直往进步走了。而我们也纪念,是耻辱、丢人感觉,这个是“祸”。

  我跟蓝诗玲见面,蓝诗玲是写鸦片战争的,她说这个仗第二次不该打,理由很牵强。我说也觉得很牵强,但是不能不打,她愣了。我说不可能不打,为什么要打?就是第一次门没开,貌似开了还有后面玻璃门没开。中国人很难开这个门。那为什么要开门?当然英国人不是来做慈善的,他是要把你拉进他的世界跟他一块做生意,打开中国市场推进他的世界里。我们当时不在这个世界里,我们自己有一个天下,就是他们也是我们天下里的,但是你们不来也就算了,我们假装不知道你们,你们来了就应该下跪,因为我们是世界中心,天下只有一个王朝就是我们,一个皇帝就是大清皇帝,你来就得拜,不拜你就走。英国之前来过一次,想和平地开门,就是1796年乾隆末年的时候,清朝就时不开。

  这个新的世界,国家是一国一国产生的,这个道理到陈独秀办安徽俗话报时,他写出来跟人讲,这个世界是一国一国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这时已经进入20世纪了。但是在19世纪40年代的时候中国根本不接受这个。为什么我们那时候也跟外国人做生意,广州一口(本来四个口岸,最后都堵上了就剩一口)——这一口乾隆的意思是我可怜你们洋人想喝茶叶又不会种,赏你们点,要我们中国丝绸赏你们点,我们其实不需要跟你做生意。其实也需要,清朝也从西洋发来好多自鸣钟等,就是故宫钟表馆那些,但量很小,所以那个时候一个口岸贸易肯定满足不了西方的需求,而你又什么都不要西方的,西方只好到美洲去运白银,有了白银的资本来中国买。当然这么大的市场人家肯定不干,就想打开你这个门,和平地开不了最后就会用武力,所以说到底是以鸦片为借口。从道理上讲,两次战争实际上都没有道理,发动战争都是一帮混蛋的说法,第一次是给鸦片贸易背书,因为禁烟以前统治阶级禁不了,林则徐当真了就好好禁了,禁了就得有一个说法,扣烟当然是对的了,但是为什么他们要卖中国鸦片,卖鸦片不是英国政府或者东印度公司有组织的贩毒,目的还是想打开你的贸易口子,因为你什么都不要,贸易严重不平衡,找这么一个东西来推门,最终引发了战争。

  当然,从道德上讲英国根本是不对的,战争发动时在英国议会辩论非常激烈,勉强才通过了战争决议案。第二次也是,“亚罗号事件”非常牵强。英国人根本没有道理来插手,但一定要打这个门,因为《南京条约》签了以后五口通商,门实际上却没开,等到1850年中英之间的贸易额反而下降。因为中国人自己会种鸦片了,中国人这方面能力太强了,当年印度和缅甸一直用鸦片,好几百年了也没听说我们这么干法,吸鸦片成了一种雅事,中国人很快就学会种鸦片。后来到清末时鸦片种植已遍及中国。

  那怎么办,关键洋人想找人交涉都找不到,两广总督说这事得去找两江总督去说,到了南京说这是两广总督的事,两边踢皮球。好不容易花那么大本钱打了两年,跟你签了个条约,最后等于白干,所以还要打。打第二次的时候实际上目标就是把中国整个拖入世界里来。我要跟你建立外交关系,要求派使节驻我们国家,我们国家派使节到你这儿驻。今天这是常识,当时最严重的问题却是公使驻京问题,咸丰皇帝绝不能接受这一点。你怎么打我都行,怎么欺负都行,但就一条:不能派人到北京呆着。你见我还不磕头,这问题很严重,中国人看了有人可以不磕头就都不磕头了,那还当什么皇帝。他哪知道中国一看外国人不磕头我们还是磕啊,我们跟外国人本来就不一样嘛。他们鼻子那么高头发黄,所以中国人也没学,咸丰皇帝真过虑了,自古统治者都有一个毛病:喜欢扩大敌情。本来这仗可打一半可以就不打了,比如攻下大沽,《天津条约》签完之后就可以不打了,但是皇帝过不去,最后还要打。

  第二次才真正“开门了”,西方公使驻京了。也成立了一个对应的机构总理衙门。西方说,成立外交部就完了,中国觉得外交部哪行啊,一定要玩点文字花样,叫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中国人听了好听点,但是这个东西建立之后格局就变了,我们从形式上接受世界的规则了,我们的天下从此以后从形式上开始瓦解了。整个近代史的过程就是这个过程,就是我们一步一步被拖进世界去了。我们后来想进WTO,奥运会也开了。原来是人家拖都不愿意进,后来你就往里挤了,那没办法。你说我们能不能搁到外面?如果今天能有义和团,在座的包括我在内全得砍头。义和团别说你们穿洋鬼子服装,哪怕用一根铅笔都不行,我们在座的都符合。我们没有办法再闭关自守,再自己关起门来做老大,这是不可能的了,这就是个大趋势。

  主持:时间关系,我们迅速进入下一本(“太平天国”)。近年对太平天国的评价多从过去的正面转向。这场运动对中国近代史影响很大,如太平天国之后中国的汉族势力、地方督抚与中央的格局等灯,张老师在这本书里怎么描写太平天国?如何评价这段历史?

  张鸣:太平天国研究是特别热的一个,因为它有一些东西是后来有些人特别喜欢的。比如搞了一个天朝田亩制度,就是人民公社那个样子,还搞了一个资政新篇,又有点现代化的味道,于是感觉这个农民造反好像不太一样,所以捧的人特别多,研究也特别多。

  但实际上有一个前提有问题,就是一般都认为农民起义是正面的,被逼的嘛。官逼民反这点不错,但是造反的这些头子们拉起的队伍是不是像他自己喊的均贫富、杀富济贫给老百姓造福?其实都不是。杀富是不错的,但是济贫很少,实际上都进到这些造反的自己家去了。你说哪个人能够一尘不染的,哪个人是真的很道德主义?很少,我几乎就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所以说对造反者的评价实际上就是杀人之多、破坏之烈,实际上一般都超过既有的统治者。每一个王朝,到了一定时候都会出事,这是我最近经常讲的一个问题,凡是帝制的结构到一定时候都会出事,机器都锈死了,官吏本来是民众的管理者,就变成了民众敌人,或早或晚都会逼出民变,这是一个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不意味着官逼民反逼的“民变”一定是个好东西。从历史经验看都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胡杀一通,破坏力非常大,所以说我们因为前提的问题尽量美化它,把它所有负面的材料都说是地主阶级对它的丑化,这就说不清楚了。太平天国也是如此,我们把这些太平天国领袖美化得厉害,从一开始就认为他们就是一个个怀有大志,想为天下打抱不平的英雄好汉。其实从开始时起这些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志,据我的考察,洪秀全一直到金田起义之后的最高理想就是当山大王,根本没想打到北京。不过清朝受不了他,因为你当山大王叫寨主就得了,洪寨主没人理你,弄了个太平天国。其实他那个国跟我们当时的国不一样,我们那个国是框字里头一个或,一人拿个戈,它那国里头是个王,跟简化字的国,就是框里头加个玉很近似。清朝受不了说你还想弄个国,那要收拾你,收拾却收拾不了就给弄大了,由于第一步正好跳到湖南南部穷山恶水的地方,一下闹大了。如果第一步跳到河南这事就够呛,当时河南人很老实,后来北伐的时候为什么没成功,就是第一步跳到河南去了,折腾半天也没闹大。第一步跳到山东南部你看看,马上可能壮大成为一个百万大军,攻下北京也许不成问题。

  这个事确实暴露了清朝到了末日,根本就摆不平,眼睁睁看着他们越打越大,就是统治机器不行了。八旗、绿营兵,军队都不行,打一仗败一仗。所以这时汉人的士大夫们比较了一下清朝和洪秀全,发现清朝皇帝还靠谱一点,因为太平天国借了基督教的壳,走到哪儿所有庙全砸了,连孔夫子都编个故事,说天下事做的错是孔夫子教人教错了,所以上帝就命令拿鞭子抽,打得孔夫子到处跑。这事让读书人受不了,因为读书人眼里头孔夫子是圣人,羞辱皇帝行,孔夫子不行,如果孔夫子是错的读书人就没本钱了。不像现在有专业,那时候所有读书人都读四书五经,否定孔子读书人吃什么去?所以曾国藩出来练湘军,打的旗号就是卫道,就搞成了。清朝没办法,有人要救你那当然只能让他们救,你得给人权力,太平天国被打平了,但是从此以后清朝的政治格局也变了。此前清朝,别看林则徐被派去禁烟,但是说实在的汉人的地位非常低,还没查清楚林则徐到底是不是把事办砸了就把他撤职了。但是这次这帮弟兄把你救了,那你得让点儿吧。太平天国被打平之后清朝第一个动作是什么呢,就是想把湘淮军裁了,曾国藩还真的听命把自己湘军给解散了,但是李鸿章就不散,而且也不可能散,李鸿章也散了还有人要闹清朝又完了,所以政治格局就变了,满重汉轻就变成汉重满轻,内重外轻变成了外重内轻。格局变了以后汉人就可以按自己的意图干点事,所以就有了什么我们“洋务运动”。

  洋务运动实际上是地方导向的,不是说中央领着大家一起干,下个文件各级传达,都是个人干个人的,这些汉人士大夫干起来也是受太平天国的刺激,因为太平天国最早引用了洋枪洋炮——农民没有士大夫那些观念障碍,好用拿着就用,中国的实用理性在下层特别明显。像李秀成部队里洋枪数量非常高,左宗棠和李鸿章跟他们一打就吃亏。但是士大夫们想明白了以后改的就比农民彻底,连制度都变了,把淮军的制度按照洋枪武器的格局编制。那时洋枪洋炮和今天不一样,火药从前面装,然后把药纸放顶上一打,它需要有相应的编制和它配套,淮军改得比较彻底,现代化程度较高,太平天国后来打不过他们。

  从这个契机开始学习西方,尽可能把它们都引进来,开始是买,后来买不合适就开始造,但是造也不合适,像左宗棠开始马尾造船厂,后来沈葆桢把它办成福州船政局,造船真的不如买的船,又贵又不好。因为官僚化生产且没有工业基础,西方造一艘船造主体和发动机就行了,剩下市场都可以买配套的,我们什么都没有,造船厂什么都得管,当然成本高,所以很赔钱。后来就说军工产业是挣不了钱的,因为不能出口,就弄一些能够挣钱的产业,比如说皮革厂、开煤矿。发现如果按照官办的模式办也不挣钱,就承包给商人。最早的商人都是广东商人,广东先开放了,因为澳门周围珠海一带从明朝中叶就开始进洋人了,习惯了跟洋人做买卖,最早所谓的买办商人就是从他们那儿来的。尤其是李鸿章名下那些洋务企业,比如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实际上都是民办企业戴个红帽子而已,这些企业最后也没有办大就是因为红帽子。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Archiver|手机版|消息树

GMT-8, 2024-4-18 15:50 , Processed in 0.042714 second(s), 1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