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要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找到一位够格的革命外交斗士,当属江青。1972年2月她接待首次访华、得意于自己破冰之旅的美国总统尼克松时,表现也可圈可点。当江青陪同尼克松观看革命样板戏《红色娘子军》的时候,他试图表现出西方绅士的风度,江青却咄咄逼人:“你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所幸舞台上此刻革命音乐喧声大作,免去了尼克松的麻烦——他得费力辩解美国1950年代的麦卡锡反共主义和1960年代越战的政治险阻,令任何美国政界高层人士不敢跑到反帝堡垒中国来(Ross Terrill, The New Chinese Empire,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3, Ch. 10)。
假如我们不仅仅局限于高层官员的圈子,中国革命外交的生猛表现,还有一个非同凡响的实例:1969年3月,中苏爆发珍宝岛武装冲突,你轰我炸,双方死伤不轻。苏联最高层担心边界局部战争失控,想与中国最高层对话了结冲突。苏联总理柯西金亲自通过热线电话,要求同毛泽东直接讲话。中方的话务员一听对方是“世界革命的大叛徒”柯西金,未经授权,就擅自把对方大骂一通:“修正主义份子!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我们伟大领袖讲话?”随即把电话挂了。时任中国第三把手的周恩来为此极为恼火,亲自向一把手和二把手毛泽东、林彪写信反映(高文谦:《晚年周恩来》,纽约:明镜出版社2003年版第402-403页)。
不过我们还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中国革命外交传统中高层官员的火爆表达,未必就是该官员的真实政策立场。有时恰好相反,火爆表达者私下里可能持有非常理性客观的见解,他在公开场合下的革命怒火式表示,是为着在适当关头提出稳健政策建议而设的保护罩。我们很多人都记得外交部长陈毅当年那番震撼东西方的公开叫板:美帝国主义你有胆量就打过来,我等你这么多年了,头发都等白了!可是这位多年里被外界视为“极端好战分子”的外交部长,1969年9月中旬却私下里给北京决策层建言:中美之间有必要举行部长级或更高层的会谈,以缓解中国的国际安全处境(Barbara Barnouin and Changgen Yu, Chinese Foreign Policy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London: Kegan Paul International, 1998, pp. 139-144)。
其一是2001年4月1日发生的美国侦察机和中国军机相撞事件。中国军机坠毁,美国机组24人迫降在海南岛,这对美中关系是突发的严重危机。尤其考虑到美国的政治生态现实,当务之急是要中国把他们的人释放回去。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先前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火烧眉毛地给中国外交部长打热线电话,可是没人接话。多番周旋之后,焦头烂额的美方才跟中方说上了话,危机逐步缓解。(Shirley A. Kan, Richard Best et al, “China-U.S. aircraft collision incident of April 2001: Assessments and policy implications”, CRS Report for Congress, 10 October 2001, Order Code RL30946)。事后不久鲍威尔赴新加坡出席亚太区域安全会议时,亲切地握着中国外交部长的手说:下次遇上这种紧急重大事件,我给你打热线电话,请你务必马上接听!中国外交部长笑笑点点头。
其二是2010年5月24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率领代表团来北京参加第二届“中美战略和经济对话”。希拉里以前虽然也来过北京,但那时是以第一夫人身份来的。这次她作为美国外交部门首长来华,率领的是一个200多名官员的庞大代表团,其中有好几位正部级和副部级的美国官员(“US-China top-level summit talks in Beijing to address world affairs”MercoPress, 24 May 2010)。会议结束希拉里回到美国,对记者诉说这番谈判是多么重要多么艰难,其中提到一个生动的细节:当她走进会议厅的时候,中美双方代表团高官名字的牌子摆在两边的桌面上,她朝中方那边看,正对面却看不到中国外交部长人名的牌子,就问:“Where is my counterpart?”(“我的对应官员在哪儿?”)在这个场合,中方正面座次的官员首先是中共中央政治局成员,然后是书记处书记,然后是国务委员,再然后是部长,等等。